第七二节:宫墙誓言
义宁二年三月,江都的柳絮飘得正盛,像一场漫天飞雪,却掩不住宫城里的血腥气。凌晨时分,禁卫统领宇文化及带着三千铁甲军,踹开了江都宫的玄武门。宫殿深处,杨广还在与妃嫔宴饮,醉醺醺地把玩着新制的玉杯,杯壁上刻着 “永镇山河” 四个字。
“陛下,兵变了!” 内侍连滚带爬地闯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杨广醉眼朦胧地抬头,看见宇文化及提着滴血的长刀走进来,才猛地惊醒,酒意全无。“宇文爱卿,你…… 你要做什么?”
宇文化及冷笑一声,将刀扔在地上,发出 “哐当” 巨响:“臣要替天下人,斩了你这个昏君!”
宫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妃嫔们吓得瘫倒在地。杨广看着地上的刀,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朕是天子,谁敢杀朕?” 他扯下头上的通天冠,扔在地上,“朕的头,岂是你们能砍的?”
宇文化及懒得跟他废话,对士兵道:“缢杀。”
两条白绫缠上杨广的脖颈,士兵们用力一拉。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隋炀帝,蹬了蹬腿,便没了声息。临死前,他的眼睛还圆睁着,望着窗外飘飞的柳絮,像在看一场荒诞的梦。
宇文化及看着他的尸体,面无表情地对身后的秦王杨浩道:“从今日起,你便是皇帝。”
杨浩吓得浑身筛糠,连声道:“全凭丞相做主…… 全凭丞相做主……”
江都兵变的消息传到长安时,大兴宫的早朝刚散。李渊正与裴寂、刘文静在暖阁里议事,见斥候浑身是汗地闯进来,心里便咯噔一下。
“唐王,” 斥候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江都…… 江都兵变,宇文化及弑杀陛下,立秦王杨浩为帝,自称大丞相!”
“哐当!” 李渊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茶水溅湿了龙纹地毯。他怔怔地坐着,半天说不出话。杨广虽是暴君,但终究是大隋的天子,如今被臣子所杀,这天下,是真的要乱了。
裴寂最先反应过来,猛地跪倒在地:“唐王!宇文化及弑君篡位,天人共愤!您应立即称帝,以顺天意,以安民心!”
刘文静也跟着跪倒:“裴公所言极是!如今隋室已亡,唐王功德盖世,天下归心,正是登基建国之时!”
李建成和李世民闻讯赶来,听到裴寂的话,也纷纷劝谏。
“父亲,” 李建成道,“自晋阳起兵以来,我们平定关中,安抚百姓,早已是众望所归。如今宇文化及作乱,正需有人站出来,号令天下讨伐逆贼。”
李世民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色,补充道:“儿臣以为,称帝并非为了名号,而是为了凝聚人心。只有建立新朝,才能名正言顺地调集兵马,扫平群雄,还天下一个太平。”
李渊沉默了许久,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又看向窗外。宫墙外的柳树抽出了新枝,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他想起晋阳起兵时的誓言,想起一路上牺牲的士兵,想起长安百姓期盼的眼神,终于缓缓点头:“此事…… 容我再想想。”
接下来的几日,长安城里暗流涌动。士族们纷纷上书劝进,百姓们也在街头巷尾议论,说唐王若能称帝,定能让日子好过些。连代王杨侑也看出了端倪,主动提出要禅位给李渊。
这日,杨侑在大兴殿召见李渊,将一封禅位诏书递给他。诏书是杨侑亲手写的,字迹稚嫩,却透着一股无奈:“唐王功德兼隆,四海归心,侑德薄才疏,愿将天下禅让于唐王……”
李渊捧着诏书,手指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想起他父亲杨广的结局,心里五味杂陈。“代王,这……”
“唐王不必推辞。” 杨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大隋气数已尽,这天下,本就该属于能让百姓活下去的人。”
李渊最终还是接过了诏书,但坚持要 “三辞三让”—— 这是古礼,也是他最后的体面。
三日后,禅位大典在太极殿举行。杨侑亲自将传国玉玺交到李渊手中,然后率百官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渊身着十二章纹的衮服,头戴通天冠,一步步走上丹陛,坐在那把象征着天下至尊权力的龙椅上。殿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他看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忽然觉得这龙椅有些烫。他想起年轻时在陇右牧马的日子,那时的天很蓝,风很轻,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坐上这个位置。
“传朕旨意,” 李渊的声音透过大殿,传到每个人耳中,“改国号为唐,改元武德。大赦天下,免关中赋税三年。封代王杨侑为酅国公,食邑三千户,迁居大兴宫西侧的弘义宫。”
“遵旨!”
登基大典结束后,李渊在后宫设宴,款待家人。坤宁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桌上摆满了佳肴 —— 红烧肘子、清蒸鲈鱼、琥珀核桃,都是家人爱吃的。
李秀宁穿着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个小姑娘。那姑娘穿着粉色的宫装,梳着双环髻,眉眼清秀,正是武则天。一年不见,她又长高了些,眼神里的沉静比去年更甚,见了李渊,规规矩矩地行礼:“外孙女儿武则天,给外祖父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 李渊笑着扶起她,“一年不见,则天都长这么高了。” 他拉着武则天的手,指着桌上的点心,“来,尝尝这个,是你外祖母亲手做的核桃酥。”
武则天谢了恩,拿起一块核桃酥,小口小口地吃着,举止端庄,不像个十岁的孩子。李渊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点头 —— 这孩子,将来怕是不一般。
李秀宁端起酒杯:“父亲,女儿敬您一杯。恭喜父亲登基为帝,开创大唐基业。”
李渊接过酒杯,与她碰了一下:“秀宁,这些年辛苦你了。娘子关的仗打得不容易吧?”
“为父亲分忧,是女儿的本分。” 李秀宁眼眶有些红,“只是…… 想起那些牺牲的弟兄,心里就不好受。”
“他们的功劳,朕记着。” 李渊叹了口气,“等天下太平了,朕要建一座功臣楼,把他们的名字都刻上去。”
正说着,李世民和李建成也来了。李建成穿着亲王蟒袍,笑容满面地向李渊道贺;李世民则依旧穿着常服,只是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
“儿臣参见父皇。” 两人齐声行礼。
“免礼。” 李渊示意他们坐下,“今日是家宴,不必多礼。”
席间,大家说着家常,气氛其乐融融。李渊看着儿女们,心里感慨万千 —— 当年在太原起兵时,谁也没想到能有今天。
忽然,李世民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殿中,对着李渊深深一揖:“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李渊放下筷子:“但说无妨。”
“儿臣想请父皇赐婚。” 李世民的声音很稳,目光却带着一丝紧张,“儿臣愿娶韦若曦小姐为妻。”
满座皆惊。韦若曦?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还是李秀宁先想起:“是不是那个在长安开济世堂的韦姑娘?”
“正是。” 李世民点头。
李建成皱了皱眉:“二弟,韦姑娘虽是良善之人,但她家道中落,父亲刚登基,你身为皇子,婚事当与世家联姻,以巩固朝堂……”
“大哥此言差矣。” 李世民打断他,“儿臣娶妻,看的是品性,不是家世。若曦心地善良,在长安开办学堂和医馆,救助孤儿贫病,深受百姓爱戴。儿臣与她情投意合,还请父皇成全。”
李渊看着李世民,见他眼神坚定,不似儿戏,又想起韦若曦的种种善举 —— 这姑娘确实不错,温柔贤淑,又有仁心,配得上世民。
“好。” 李渊笑道,“若曦是个好姑娘,配得上你。此事朕准了。”
话音刚落,屏风后走出一个身影,正是韦若曦。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襦裙,听到李渊的话,脸颊绯红,连忙跪倒在地:“民女韦若曦,谢陛下恩典。”
李世民走到她身边,扶起她,低声道:“若曦,委屈你了。”
韦若曦摇摇头,眼中闪着泪光:“能嫁给二公子,是民女的福气。”
暖阁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温馨起来。李渊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哈哈大笑:“好!朕就选个良辰吉日,为你们举行婚礼。”
武则天坐在角落里,看着李世民和韦若曦,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又拿起一块核桃酥,慢慢吃着。
婚礼定在五月初五,端阳节。长安城张灯结彩,红绸从朱雀大街一直铺到秦王府,百姓们沿街围观,比过年还要热闹。
韦若曦穿着凤冠霞帔,坐在花轿里,心里像揣了只小鹿。她想起第一次在霍邑城外见到李世民的情景,他穿着银甲,骑在战马上,眼神亮得像星星;想起在济世堂,他送来紧缺的药材,笨拙地安慰受委屈的自己;想起他在月下说的话 ——“等天下太平了,我便带你去游历名山大川”。
花轿在秦王府门前落下,李世民穿着大红喜袍,亲自掀开轿帘,伸出手:“若曦,我们到家了。”
韦若曦把手放在他手心,那只手宽厚而温暖,让她瞬间安定下来。她跟着他走进王府,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来到拜堂的大厅。
“一拜天地 ——”
“二拜高堂 ——”(因李渊在宫中,由李建成夫妇代受)
“夫妻对拜 ——”
礼官的唱喏声在王府里回荡,韦若曦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红毡,嘴角忍不住上扬。
婚后的日子,平静而温馨。李世民依旧忙于军务,但只要有空,就会陪着韦若曦。有时是在书房里,他看兵书,她读医典,偶尔抬头相视一笑;有时是在庭院里,他练剑,她抚琴,剑声与琴声交织在一起,格外和谐。
韦若曦的学堂和医馆越办越大,不仅收留了长安的孤儿,还吸引了不少外地的贫病百姓。她常常忙到深夜,回来时,总能看到李世民在灯下等她,桌上温着饭菜。
“今天又收了三个孤儿?” 李世民接过她手里的药箱,帮她取下披风。
“嗯,是从洛阳逃难来的,父母都死于战乱。” 韦若曦坐下,喝了口他递来的热茶,“我给他们找了间屋子,明天让先生教他们读书。”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制药、缝衣,有些粗糙,却很温暖。“若曦,辛苦你了。”
“不辛苦。” 韦若曦笑了,“看着孩子们能吃饱穿暖,能读书识字,我就觉得很开心。” 她靠在他肩上,“只是有时候会想,什么时候天下才能太平,再也没有孤儿呢?”
“快了。” 李世民轻轻拍着她的背,“窦建德、王世充这些割据势力,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定。到时候,我便奏请父皇,在全国都开办这样的学堂和医馆,让所有孩子都有书读,所有百姓都能看病。”
韦若曦抬起头,眼中闪着憧憬的光:“真的吗?”
“真的。” 李世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等天下太平了,我便带你去游历名山大川。我们去泰山看日出,去西湖泛舟,去雁门关看长城,好不好?”
“好。” 韦若曦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我等你。”
夏夜的秦王府,格外安静。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照亮了摊开的兵书和未缝完的小衣裳。韦若曦坐在灯下,正为学堂的孩子缝制棉衣,针脚细密,带着满满的暖意。
李世民从军中回来,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怕打扰她。他站在身后,看着她低头缝纫的样子,烛光映在她脸上,柔和得像幅画。
“回来了?” 韦若曦头也没抬,手里的针线却没停。
“嗯。” 李世民走到她身边坐下,“今天怎么缝这么晚?”
“明天要降温,想让孩子们早点穿上新棉衣。” 韦若曦把缝好的棉衣举起来看了看,满意地笑了,“你看,好看吗?”
“好看。” 李世民接过棉衣,摸了摸布料,很厚实,“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韦若曦脸颊微红,放下针线,给他倒了杯热茶:“今天军中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事。” 李世民喝了口茶,“就是窦建德又在河北调集兵马,估计想跟我们打一场。” 他顿了顿,“过几日,我可能要率军去洛阳。”
韦若曦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溅出了几滴。她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舍,却还是强笑道:“那你要保重自己,注意安全。”
“我会的。” 李世民握住她的手,“等我打完这一仗,就回来陪你。”
两人依偎在灯下,没再说话。窗外传来蝉鸣和蛙叫,还有更夫的梆子声 ——“咚…… 咚……”,敲了三更。
宫墙之外,是尚未平定的天下,是刀光剑影的战场;宫墙之内,是乱世中难得的温情,是相濡以沫的相守。他们都知道,前路布满荆棘,或许还有生离死别,但只要彼此心中有这份牵挂,有这个约定,便无所畏惧。
韦若曦拿起那件未缝完的棉衣,继续缝着。针穿过布料,留下细密的线脚,像他们之间的情意,看似柔弱,却坚韧得能抵挡岁月的风霜。
李世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快点平定天下,一定要带她去看遍世间风景。这个誓言,在寂静的夜里,在跳动的烛火中,悄悄生了根。
几日后,李世民率军出征洛阳。韦若曦去城门口送行,看着他身披铠甲,骑在 “燎原” 上,英姿飒爽的样子,眼眶红了,却没掉眼泪。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们。” 李世民勒住马缰,声音温柔。
“你也是。” 韦若曦点点头,“我在长安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 李世民挥了挥手,调转马头,率军疾驰而去。
玄甲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韦若曦还站在城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块他临行前塞给她的玉佩。玉佩是暖的,带着他的体温。
她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她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相信他们的约定,一定会实现。
长安的风,吹起了她的裙摆,也吹起了远方的战旗。宫墙内的誓言,正随着马蹄声,走向更远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