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那块记录着两条清晰亮带的“观天玉璧”,像一座墓碑,埋葬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谢渊——过去所认知的一切物理法则。
干涉条纹的消失,比它的出现更加触目惊心。
它无声地宣告了一个荒谬绝伦,却又铁一般的事实:微观灵子的世界,会因为“你去看它”而改变。
“在我们不看它的时候,它像波,无处不在;在我们去看它的时候,它像粒子,安分守己……”谢渊失神地喃喃自语,他扶着冰冷的玉璧,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这位天工宗最顶尖的理论家,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刚接触炼器的学徒,面对着一个浩瀚而未知的世界,满心茫然。
“所以,我们的敌人,是一种‘状态’,一种‘概率’。”姜遥的声音将他从三观崩塌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她没有给任何人消化这个颠覆性理论的时间,直接在光幕上调出了东域那张布满了无数红色异常点的“病变”地图。
“我们面对的,不是游荡的怨魂,也不是残存的能量,而是被‘虚空’这套病毒程序污染了的、属于我们世界底层代码的一部分。这些‘法则遗毒’,就是散播在天地间的‘纠缠态’引子。它让海量的灵子陷入一种错误的、不确定的叠加态。当某个区域,因为随机性,坍缩到‘错误’结果的灵子数量超过了某个阈值,现实就会被扭曲。”
姜遥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语气斩钉截铁:“常规的净化、扫描,就像是用眼睛去看一个幽灵,你看它的时候,它就装成一个普通人,你一转头,它就在你背后作祟。要治好这个世界,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方法,能够在‘不看它’的情况下,知道它‘在那里’,并且知道它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这番话,如同又一道天雷,劈在了众人刚刚被震得晕头转向的脑海里。
不看,又要知道?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做不到的,小师妹。”谢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冷静,从纯粹的理论角度进行分析,“根据你提出的‘量子叠加态’理论,任何观测行为都会导致波函数坍缩。这是其固有属性,我们无法绕过。就像我们不可能在不接触水的情况下知道水的温度。”
“谁说要接触了?”姜遥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既然不能直接观测,那我们就‘骗’它!”
她转身在主控台上飞快地勾勒出一张前所未有的、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法宝结构草图。
“我要造一台……‘量子灵子观测仪’!”
这个名字一出,所有研究员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懂那张比天书还难懂的草图。
“这台仪器,核心原理不是‘看’,而是‘感应’。还记得我说的‘灵子非局域性’吗?也就是量子纠-缠。”姜遥指向草图的核心部分,那里是两个被无数玄奥道纹连接在一起的微小圆圈,“我们可以制造出一对处于纠缠态的灵子,我称之为‘纠缠对’。它们就像一对心意相通的双胞胎,无论相隔多远,你对其中一个做什么,另一个都会瞬间感应到,并做出完全相反或完全相同的变化。”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扫过所有人:“所以,我们的方案是:将‘纠-缠对’拆开,把其中一个灵子,我称之为‘探测子’,发射到东域那些‘法则病变’的区域。而另一个,我称之为‘观测子’,则留在我们这台仪器内部的绝对无干扰环境中。探测子在外面会与那些‘法则遗毒’相互作用,它的状态会因此发生改变。而因为它与‘观测子’的纠缠关系,我们只需要在实验室里,观测我们手里的这个‘观测子’的状态变化,就能在不直接惊动‘病毒’的情况下,瞬间、实时地反推出万里之外那个‘病变’区域的真实法则状态!”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如果说“双缝干涉实验”是推倒了众人认知的大门,那姜遥此刻提出的这个“量子灵子观测仪”,就是直接在他们脑子里引爆了一座维度核心。
用一对双胞胎中的一个,去遥感另一个的遭遇?这已经不是法宝了,这是神话,是传说,是因果律武器!
“疯了……彻底疯了……”三师姐林溪那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脸上,此刻也满是呆滞。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炼器知识,在姜遥这套理论面前,简直就像孩童的涂鸦。
“理论上……似乎可行。”谢渊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反射着那张疯狂的草图,他眼中的迷茫正在飞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论家在面对终极难题时,无法抑制的亢奋与战栗,“但是,小师妹,这其中的技术难点,几乎是无法逾越的!”
他伸出手指,点在草图的几个关键节点上,语速越来越快:
“第一,如何制造并稳定维持‘纠-缠对’?这需要将两个灵子在量子层面完美同步,任何一丝外界的灵气波动、神识扫过,甚至是我们观测仪器本身产生的微弱场波,都可能导致‘退相干’,也就是纠缠失效!”
“第二,材料!要构建这样一个绝对无干扰的观测环境,需要什么等级的材料?现有的任何一种灵金、神玉,都无法做到百分之百隔绝所有法则波动。我们需要一种……理论上不存在的、绝对‘纯净’的灵材!”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这个!”他指向草图上那些比发丝还要精细亿万倍的、描绘着纠缠过程的科学道纹,“我将其命名为‘量子纠-缠符文’。它的复杂度,已经超越了我们目前所有符文体系的总和!这已经不是在金属上刻画阵法了,这是在用刻刀去编写宇宙的源代码!谁能画得出来?!”
谢渊一连三个问题,让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实验室,再度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是啊,理论再完美,造不出来,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才好玩啊。”姜遥非但没有被这些难题吓倒,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她走到一旁,从堆积如山的资料里,翻出几份不同的研究报告,分别丢给了几位负责人。
“四师兄,‘量子纠-缠符文’的理论推演和简化就交给你了。我需要一套可以在现有工艺下实现的、成功率不低于千分之一的绘制方案。我知道这很难,所以……我授权你,可以去符箓宗,找他们那些画了一辈子符的老古董请教。告诉他们,我们要画的,是一种能连接‘因果’的符。”
谢渊接过玉简,神识探入,瞬间就被里面庞大的信息流和恐怖的计算量所淹没,但他那总是平静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狂热的红晕。
“三师姐,”姜遥又看向林溪,“我需要一个‘盒子’。一个能够屏蔽已知和未知所有干扰的、绝对静默的‘盒子’!能源供给系统要独立、稳定,要能抵抗法则共鸣炮在旁边炸了都不会有能量泄露进去的程度。数据处理系统要能在一刹那间,捕捉到灵子从叠加态到坍缩态的所有变化。简单来说,给我造一个修仙界有史以来最坚固、最安静、也最灵敏的乌龟壳!”
“最坚固、最安静、最灵敏的乌龟壳?”林溪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刚才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爆炸物专家的狂喜,“这个我喜欢!交给我了!”
就在姜遥有条不紊地分配着这件“不可能的任务”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实验室门口响起。
“姜盟主。”
众人回头,只见墨渊长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他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光幕和草图,而是目光深邃地看着姜遥,手中还捧着一本古朴、泛黄,甚至有些残破的兽皮古籍。
“老夫不懂你们说的什么‘量子’、‘坍缩’。”墨渊长老缓缓走进来,将手中的古籍轻轻放在桌上,“但是,你们刚才提到的,关于‘观测’会影响‘结果’,以及那个无需接触便可知晓远方之事的‘纠缠’……老夫似乎在宗门一部最古老的典籍残卷中,看到过类似的描述。”
他翻开古籍,指着其中一段用上古蝌蚪文记载的文字。
“这里记载了一种上古大能的修行法门,名为‘心流止观’。说的是当修士的心神摒弃一切杂念,进入一种绝对的‘静’与‘空’的状态时,其神识将不再是主动的‘探查’,而是一种被动的‘映照’。在这种状态下,修士可以‘看’到某些事物的‘本来面目’,一种……未被定义的、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样貌。”
他又翻到另一页:“还有这里,提到了一种名为‘灵犀一念’的至高境界。两位心意相通的顶尖大能,哪怕相隔亿万里星河,一方遭遇不测,另一方会瞬间心生感应。典籍中描述,这种感应,‘非神识所至,非天机所显,乃大道同调,一体两面’。”
墨渊长老抬起头,苍老的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明悟:“老夫过去一直将这些当成是夸张的形容,是神话传说。直到今天,听了姜盟主的理论,老夫才恍然大悟……原来,上古的先贤们,早已用他们的‘道’,触碰到了这个世界最深层的真实。只是他们无法像你一样,将其量化,将其变成可以复制、可以制造的‘术’!”
这一刻,墨渊长老对姜遥,对她所代表的“科学”,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对“道”的同类的敬畏。
姜遥也愣住了。
她看着那本古籍上的描述,“心流止观”不就是摒弃观测者效应,去尝试感知“叠加态”吗?“灵犀一念”不就是宏观层面上的人体量子纠-缠吗?
原来,这条探索真理的道路,她并非孤身一人。古老的修仙文明,早已用另一种方式,窥见过同样的风景。
战争的阴霾还未散去,世界的病变仍在持续。但在此刻,在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古老的玄学与前沿的科学,第一次实现了历史性的握手。
一个宏伟到足以颠覆整个文明的庞大工程,就此拉开了序幕。它的目标,不仅仅是治愈这个世界的伤痕,更是要去亲手触摸,宇宙最深处那令人战栗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