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一巴掌拍在吴工良的后背上，拍得砰砰响。
“你小子，来之前也不打个招呼，神出鬼没的。”
“我还以为你跟着李云龙那家伙学坏了，又跑哪儿发财去了。”
吴工良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发财？我他娘的现在穷得底裤都快当掉了。”
李阳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他松开吴工良，重新打量着自己这个老战友。
瘦了，黑了，整个人都脱了相。
那股子精气神，也没了。
“出事了？”李阳的语气沉了下来。
他拉着吴工良重新坐下，又给他把水缸子倒满。
“跟我还藏着掖着？”
“你这副样子，可不像是来串门的，倒像是来我这儿……化缘的。”
吴工良端着水缸，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李，不瞒你说，哥哥我这次……栽了。”
“栽了个大跟头。”
李阳心里咯噔一下。
能让吴工良说出“栽了”这两个字，那事情肯定小不了。
“说，怎么回事？”
吴工良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前段时间，鬼子大扫荡，你也是知道的。”
“我们团，让鬼子的一个独立大队给盯上了，撵着屁股追。”
“从苍云岭打完之后，我们团是扩编了不少。”
“装备也升级换新了，可他娘的新兵蛋子太多，撑不起场面。”
吴工良的拳头攥了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们边打边撤，好不容易甩掉了鬼子，可……可辎重全丢了。”
“弹药，粮食，药品……全他娘的没了。”
“现在全团上下，子弹袋比脸都干净。”
“好几天没见过一粒正经粮食了，全靠挖草根啃树皮顶着。”
李阳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这个时候，老战友需要的是倾诉。
“我琢磨着，这方圆百里，离你这新二团最近。”
吴工良抬起头，看着李阳，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更多的还是一个团长的尊严和挣扎。
“老李……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你得……拉兄弟一把！”
说完这句话，吴工良整个人都卸了力气。
向人开口求援，比打一场败仗还让他难受。
李阳看着他，忽然笑了。
“我当是什么事呢。”
他站起来，走到桌子后面。
刷刷刷就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拿起笔写了几个字。
“我还以为你小子让鬼子把胆儿给打没了。”
“不就是点粮食弹药吗？至于让你哭丧着个脸？”
他把写好的条子递给门口的通讯员。
“去，带着吴团长的警卫员，去找后勤处的赵山河。”
“就说我说的，让老赵看着办，别他娘的给我这个当团长的丢人！”
“是！”
通讯员一个立正，敬了个礼，带着吴工良的警卫员就往外走。
吴工良愣住了。
他没想到，李阳答应得这么干脆。
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看着李阳，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突然，他猛地站起来，就要给李阳鞠躬。
“老李，这份情……”
“哎哎哎！”
李阳眼疾手快，一把就扶住了他。
“你他娘的干什么！”
李阳瞪着眼。
“咱俩谁跟谁？”
“当年一个锅里搅马勺的时候，你小子偷我半个窝头，我找你算账了吗？”
“现在跟我来这套虚的？”
“你要是还当我是兄弟，就给老子坐下！”
吴工良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被李阳按着肩膀，重新坐回椅子上。
一个快四十岁的汉子，硬是把头埋了下去，肩膀一抽一抽的。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
李阳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好，饭点也快到了，今天说啥也别走，咱哥俩好好喝一个。”
“我让炊事班给你炒俩硬菜，咱尝尝我这新二团的伙食。”
听到“吃饭”两个字，吴工良猛地抬起头。
他摇了摇头，语气坚决。
“不行，老李，我不能留。”
“我得马上回去。”
“为什么？”李阳不解。
吴工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手底下那几千号兄弟，还饿着肚子等我呢。”
“我在这儿多待一分钟，他们就得多饿一分钟。”
李阳沉默了。
他看着吴工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那你赶紧走。”
“路上小心。”
没有再多一句挽留。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团长对他的兵该有的担当。
吴工良也没再多说一个谢字。
大恩不言谢。
他只是用力地又抱了一下李阳，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团部。
看着吴工良远去的背影，李阳站在门口，许久没有动弹。
战争，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
吴工良带着人，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新二团的后勤仓库。
后勤负责人赵山河早就接到了命令，正指挥着人往外搬东西。
一箱箱的子弹，一箱箱的炮弹。
一杆杆崭新的步枪，还有一袋袋沉甸甸的米面。
吴工良的后勤官拿着清单，手都在抖。
他凑到吴工良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震惊。
“团……团长……”
“怎么了？李团长给了多少？”吴工良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他知道李阳大方，但也不知道会大方到什么地步。
后勤官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变了调。
“三……三百枚！”
“三百枚什么？”
“六零迫击炮炮弹！”
吴工良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
“多少？”
“三百枚！”后勤官又重复了一遍。
“还有……还有十万发七九步枪弹，两百条中正式步枪，二十大车的白面和小米！”
吴工良倒吸一口凉气。
这他娘的哪里是拉兄弟一把？
这简直是把半个家底都搬出来送给他了！
“不……不止这些！”
后勤官指着旁边一排拴着的牲口。
“李团长还……还额外批了十多辆骡车给咱们，说是让咱们方便运回去！”
吴工良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
看着那些膘肥体壮的骡子，只觉得胸口发闷。
这人情，欠得太大了。
大到他都不知道这辈子还不还得清。
“还愣着干什么！”
吴工良回过神来，冲着手下大吼。
“都给老子动起来！”
“装车！马上出发！”
“是！”
新一团的士兵们也都被这阵仗惊呆了。
听到命令，立刻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开始搬运。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
崎岖的山路，对于满载的骡车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