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指捋了捋,胡子硬得扎手,比仓库里的麻绳还糙。
陈默记得老刘总爱刮胡子,说“男人得干净点”,还笑话他懒得刮,现在老刘不在了,他的胡子却长成了这样。
他抬起手,指尖触到自己的脸颊。皮肤像张揉皱了的纸,松垮垮地贴在骨头上,一按一个坑,半天弹不回来。
陈默顺着脸颊往下摸,摸到嘴唇,干裂得像块龟裂的土地,嘴角还沾着点褐色的东西,是昨天吃的饼干渣。
“这是谁啊?”他对着镜子里的人说话,声音哑得像破锣。
镜片里的人也张了张嘴,嘴唇动了动,没声音。
他忽然笑了,笑声震得镜子都跟着颤。笑到最后,喉咙里涌上股腥甜,他赶紧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的呜咽声,倒像在哭。
这哪里是人?分明比外面那些东西还不像样。
那些丧尸虽然面目狰狞,可至少还带着点“人”的轮廓,而他呢?瘦得脱了形,脏得像从泥里捞出来的,身上的馊味怕是隔着三米都能熏晕人。那些东西的皮肤虽然腐烂了,可有些还穿着干净的衣服,有个穿西装的,领带都系得整整齐齐,倒比他体面多了。
“陈默……”他对着镜子里的人念自己的名字,“你看看你,活成啥样了。”
他想起刚上班那会儿,还总爱往头发上抹点发胶,穿干净的工服,皮鞋擦得锃亮。那时候他还想着攒钱,想着租个带阳台的房子,想着过年时能给孤儿院的孩子买点新衣服。现在呢?他连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
身上这件破了的军大衣,还是从仓库最底下翻出来的,袖口磨破了,肘部打着个歪歪扭扭的补丁——是他自己缝的,针脚大得能塞进手指头。里面的毛衣早就看不出原色了,黑一块黄一块,领口烂了个洞,露出的脖颈上沾着层黑泥,怕是能搓出条泥绳来。
他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胳膊。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涌进鼻子——汗馊味混着霉味,还有点说不清的腥气,像是把仓库里所有的脏东西都裹在了身上。他皱了皱眉,又闻了闻,忽然想起那只母老鼠,它第一次靠近自己时,是不是也被这味道呛着了?
“难怪你总躲着我。”他对着空气说,像是在跟老鼠解释,“换我我也躲。”
他站起身,想走开,却又被镜子勾住了眼。他看见自己的手腕,细得像根竹竿,手腕骨凸出来,像个小疙瘩。他想起以前搬货时,手腕上总带着块电子表,后来没电了,他就摘下来扔了,现在手腕上空空的,只剩道浅浅的勒痕。
他试着握紧拳头,指节“咔咔”响,手背的皮肤绷得紧紧的,暴起的青筋像几条小蛇。这双手,以前只用来搬货、扫码、数钱,现在却能挥着斧子砍丧尸,能扒开发霉的箱子找吃的,能摸着老鼠的背说“别怕”。
镜子里的人也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像要捏碎什么。
“不能再这样了。”他对着镜子说,声音突然硬了起来,“得像个人样。”
他转身就走,鞋子踩在玻璃碴上,发出刺耳的响。他往仓库跑,母老鼠见他冲过来,“吱”地叫了一声,立刻蹿到纸箱上护着崽子。陈默没理它,径直走到消防栓边,拧开了阀门。
“哗哗”的水流涌出来,带着铁锈的味道,溅在地上,激起一片灰雾。他顾不上冷,脱下军大衣,又把里面的毛衣扯了下来,只剩件破烂的秋衣。他舀起冷水往头上浇,冰冷的水顺着头发往下淌,钻进脖子里,冻得他一哆嗦,却也让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抓起那半瓶沐浴露,往头上身上胡乱抹。沐浴露早就过期了,不起泡沫,只滑溜溜的,带着股甜腻的怪味。他不管不顾地搓着,头发里的污垢被泡软了,顺着水流下来,在地上积成一滩黑泥。他搓得很用力,头皮都搓疼了,脸上的胡子也被泡沫糊住,像戴了个滑稽的面具。
母老鼠蹲在纸箱上,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时不时“吱吱”叫两声,像是在抗议这吵闹。陈默抹了把脸,对着它笑,脸上的泡沫顺着皱纹往下流,倒像在流泪。
“洗干净点,以后好给你喂奶。”他说。
他用水冲掉泡沫,冷水浇在身上,冻得他牙齿打颤,皮肤却泛起了红,像块被煮过的萝卜。他抓起旁边的破毛巾,胡乱地擦着,擦到头发时,用力过猛,扯掉了一大绺,疼得他龇牙咧嘴。
擦干了水,他又跑回化妆品区,捡起一把没被砸烂的塑料梳子。梳子齿断了一半,他捏着剩下的齿,一下下扯着头发。头发纠结得厉害,每梳一下都像在扯头皮,他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汗,梳子上很快缠满了断发和污垢。
梳了半个钟头,头发总算顺了些。他找了根结实的鞋带,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个小辫,虽然还是乱糟糟的,至少不像团草了。
然后是胡子。
他翻出把刀片,是刮胡刀上的,还挺锋利。他往脸上抹了点食用油——这是他藏着的宝贝,本来想炒菜的,现在倒派上了用场。油乎乎的脸上,刀片慢慢刮过,带着胡茬的刺痛感。他不敢太用力,怕刮破皮肤,只能一点点地来,刮下来的胡茬混着油,落在地上,像堆碎草。
镜子里的人,慢慢露出了原本的轮廓。虽然还是瘦,还是黄,但眉眼清晰了,下巴也尖了,看着总算像个年轻人了。他摸了摸下巴,光溜溜的,有点不习惯,却也觉得清爽了不少。
他捡起地上的毛衣,闻了闻,还是馊。他咬咬牙,把毛衣扔进了消防栓流出的水洼里,又把军大衣也泡了进去,用石头压住,让它们慢慢泡着。他从货架上找了件没拆封的保暖内衣,是xxL码的,太大了,套在身上晃荡,却干净得很,带着股崭新的布料味。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全黑了。他点起火盆,坐在旁边烤火,身上的水珠很快被烤干,暖烘烘的。母老鼠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蹲在离火盆不远的地方,小爪子抱着块饼干碎,小口小口地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