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远方的烟柱,如同海市蜃楼般牵引着陈默的全部心神。
他背着沉重的蛇皮袋,扛着撬棍,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奔跑的态势。
咪咪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他脚边,不再四处张望,只是偶尔抬头看看他紧绷的下颌线。
希望,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暂时麻痹了身体的疲惫和饥饿。
陈默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幻想着烟柱下的景象——也许是一个用车辆和路障围起来的小型幸存者营地,里面有篝火,有干净的水,甚至有可能交换到一些香烟……最重要的是,有其他活人!可以交谈,可以分享信息,甚至可以……暂时卸下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绝对的孤独。
他沿着公路一路向北,眼睛死死盯着那烟柱的方向,估算着距离。
烟柱看起来不算太远,但在这空旷地带,实际距离可能远超预期。他必须在天黑前尽量靠近。
公路开始出现岔路,他凭借着对烟柱方向的判断,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更接近的支路。
路两旁开始出现一些零散的、看起来像是服务区或小型加油站的建筑。
烟源,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坳后面。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混合着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陈默突然,放缓脚步,变得更加警惕。
末世的经验告诉他,接近任何未知区域都必须万分小心。
他绕过那个光秃秃的小山坳,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停住了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确实有建筑的轮廓——一个废弃的小型加油站和旁边一家便利店。
烟,正是从便利店旁边一个铁皮垃圾箱里冒出来的,火已经快熄灭了,只剩下缕缕青烟。但吸引他目光的,并非这烟源本身,而是垃圾箱旁边,倚靠在便利店破损墙壁上的那个……身影!
是一个人!一个活人!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末世以来,除了早已死去的小赵和李志明,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确认还活着的、非丧尸的同类!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酸楚猛地涌上鼻腔。
但那激动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眼前残酷的景象瞬间冻结。
那是一个女人。
头发凌乱,沾满污垢和干涸的血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发紫。
她身上穿着好几层破烂不堪的衣服,但依旧能看出多处被撕裂的痕迹,深色的污渍浸透了布料——那是血,大量的血。
她的眼神涣散,呼吸微弱而急促,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
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腹部和大腿处,衣物被完全撕开,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那不是利器伤,而是……撕咬伤!皮肉外翻,边缘发黑,甚至能看到隐约的骨茬和……一段暗红色的、疑似肠子的东西耷拉在外面!伤口周围肿胀,流淌着黄绿色的脓液,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和血腥味。
她被丧尸咬了!而且不止一口!伤势极重,显然已经回天乏术!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濒死的女人,她的双臂,却以一种近乎僵硬的、保护性的姿态,紧紧地环抱着怀里的一个……包袱?不,那不是包袱!
陈默的目光落在她怀中。那是一个用相对干净的、但同样沾了血迹的破布紧紧包裹着的襁褓。
襁褓里,露出一张极其幼小的、皱巴巴的脸蛋,眼睛紧闭着,似乎正在沉睡。那是个婴儿!看大小,可能还不到一岁!
婴儿的脸蛋相对干净,呼吸平稳,小小的胸脯规律地起伏着。他(或她)似乎没有受伤!
这一幕,像一把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了陈默的心上!
一个在末日之后出生、艰难存活下来的婴儿……一个为了保护孩子,显然与丧尸搏斗、身负重伤、濒临死亡的母亲……
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了陈默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最后火焰的、极致的急切和……托付。
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声音,混杂着血沫:
“太好了……活人……求求你……孩子……求……求你……带……带走……”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陈默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想到,苦苦追寻的“活人”,见面竟是如此惨烈和绝望的景象!
这个女人,在重伤之下,是如何抱着孩子逃到这里,还勉强生起一堆火(或许是试图取暖或发出信号)?她坚持了多久?这需要何等顽强的意志!
他看着那个女人濒死的脸庞,看着她怀中那个一无所知、安然沉睡的婴儿,又看了看自己脏污的双手和肩膀上那根沾满黑血的撬棍。
答应?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在这末世里能活几天?这简直是一个无法承受的重担!
拒绝?眼睁睁看着这个母亲带着最后的绝望死去,然后把这个婴儿留在这里,任其饿死、冻死,或者被游荡的丧尸……
女人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里面燃烧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下去,但她依旧固执地维持着那个口型,无声地重复着那两个字——“求你……”
时间仿佛凝固了。风吹过废墟,卷起几个空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响。
咪咪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沉重压抑的气氛,不安地在陈默脚边蹭了蹭,轻轻“喵”了一声。
陈默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想起了阳光孤儿院的老院长,想起了那双温暖的手。
他想起了自己在这末世里挣扎求存,不也正是为了那一点点“活着”的念想吗?
这个婴儿,是这个女人,或许也是这个崩溃世界里,残存的、最纯粹的生命希望。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动作沉重得如同背负了一座山。
“我……答应你。”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
听到这句话,女人眼中那最后一点神色慢慢消失,如同燃尽的烛火,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了。
她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环抱着婴儿的手臂也微微松弛开来,但依旧保持着那个保护的姿态。
她死了。
带着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解脱”的、微弱的期盼,死在了这荒凉的废墟旁。
世间此时,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黄昏,黄昏的夕阳,将最后一点残光投射在这幅悲惨的画面上,给女人苍白的面容和婴儿稚嫩的脸蛋镀上了一层凄艳的金红色。
陈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他看着死去的这个母亲,看着那个失去了最后屏障、却依旧在沉睡的婴儿,感觉自己肩上的重量,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答应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他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此刻无暇顾及的是,那个女人脖颈处一道咬伤,周围的皮肤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泛起一丝不正常的青黑色。
死亡的宁静,即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