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米糊和带着血丝的生兔肉,如同粗糙的燃料,勉强维系着陈默体内那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
高烧依旧肆虐,背后的伤口灼痛不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沉重的鼓点,敲打在他昏沉的颅骨内侧。
陈平安断断续续的吞咽声,咪咪舔舐嘴角残渣的细微响动,以及六六吃完肉后那一声满足又带着虚弱的小呼噜,都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将他几乎涣散的意识重新拉扯、缝合。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在这个时候。
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车顶和岩石边缘偶尔滴落的水珠,证明着不久前那场滂沱。
阴沉的天空透过稀疏的云层,投下惨淡的光线,照亮了这片位于山坳的废弃场所。
陈默之前仓促选择这里时,只看到岩石可以遮雨,此刻才勉强看清,岩石后方不远处,似乎是一片废弃的小型工厂或者维修站,几栋低矮的砖房歪斜着,窗户大多破碎,院子里散落着生锈的金属零件和废弃轮胎。
有建筑,就意味着可能有更多未被发现的资源,也可能隐藏着更致命的危险。
陈默靠在方向盘上,喘息着,权衡着。他的身体极度渴望休息,渴望陷入无梦的沉睡以对抗病魔。
理智告诉他,停留越久,风险越大。
车里的食物(尤其是适合陈平安的)所剩无几,水也快喝完了,而他自己的伤势和病情,如果没有找到有效的药物或更安全的食物水源,只会不断恶化。
他必须进去看看。
这个念头如同千斤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对付丧尸,就算是一只稍微强壮点的野狗,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平安。
小家伙吃了点冰冷的米糊,似乎不那么饿了,但小脸依旧苍白,没什么精神,蜷缩在座椅里,迷迷糊糊地睡着。
咪咪趴在他脚边,似乎在假寐,但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
六六则趴在脏兮兮的后座上,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冰蓝色的眼睛半睁着,带着病中动物特有的疲惫和警觉。
“我……得去找点东西。”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他像是在对它们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下最后的决心,“你们……等着。”
陈默挣扎着坐直,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他将消防斧留在车内,以他现在的力气,挥舞那种重武器已是奢望。
陈默只拿了更轻便的羊角锤和那把沾满污秽的折叠刀。
他将最后一点水分装进一个小瓶子塞进口袋,又切了一小块生兔肉用树叶包好,以备不时之需。
每做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眩晕。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随时都可能彻底碎裂。
陈默推开车门,冰冷的、带着雨后泥土和植物腐烂气息的空气涌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扶着车身,勉强站稳,双腿软得如同面条。
六六挣扎着抬起头,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似乎想跟上来。
“待着。”陈默回头,用尽力气命令道,眼神严厉。他不能再让这蠢狗跟着去冒险,它也需要保存体力。
六六委屈地趴了回去,把脑袋埋进爪子。
陈默深吸一口气,拄着羊角锤当做拐杖,一步一顿地,朝着那片废弃工厂的院落挪去。
几十米的距离,此刻仿佛天堑。脚下的泥土湿滑粘腻,每迈出一步,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背后的伤口随着步伐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额头的冷汗混合着虚汗,不断滚落。
他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依靠残存的视觉和本能,警惕地扫视着前方。
工厂院落一片死寂。
生锈的铁门歪倒在一旁,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
那几栋砖房如同沉默的巨兽,黑洞洞的窗口像它们呆滞的眼睛。
他选择了最近的一栋,看起来像是个办公室或者值班室。
门虚掩着,他用羊角锤轻轻推开,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在寂静中传出老远。
他心脏一紧,立刻停下动作,屏息倾听。
没有反应。只有风吹过破窗的呜咽。
他侧身闪了进去。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
桌椅翻倒,文件纸张散落一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污垢。
墙壁上可以看到一些深色的、早已干涸的喷溅状痕迹。
他强忍着眩晕和恶心,开始搜索。办公桌的抽屉里空空如也,文件柜里也只有些无用的废纸。他希望能找到急救包、未开封的水或者食物,哪怕是一块过期的巧克力也好。
然而,一无所获。这里显然在末世初期就被洗劫过,或者主人离开时带走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失望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火苗。体力正在急速流失,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
不能放弃……还有别的房子……
他拄着羊角锤,踉跄着退出来,朝着旁边一个更大的、像是车间或者仓库的建筑挪去。这个建筑的卷帘门紧闭着,但旁边的一扇小侧窗玻璃碎了。
他凑到窗口,向内望去。
里面更加昏暗,堆放着一些模糊的机器轮廓和杂物,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灰尘霉味的奇怪气味。
有点像是……机油?又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甜腻?
他心中一凛。这气味让他联想到了之前农舍地窖里的那种腐败甜腥,但又有些不同。
危险?还是……有什么东西?
高烧让他的判断力严重下降。他犹豫着,是冒险进去,还是就此退回?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金属零件松动的“咔哒”声,从仓库深处传来!
不是丧尸的脚步声,更细微,更……机械?
陈默的心脏猛地收缩!他死死握住羊角锤,眼睛努力适应着内部的黑暗,试图看清声音的来源。
是老鼠碰倒了东西?还是……别的什么活物?或者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未知的恐惧,比面对已知的丧尸更让人心悸。他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没有能力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理智最终战胜了侥幸心理。
撤退。必须立刻撤退。
他不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背后的伤口因为紧张和动作而剧痛无比,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发黑。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越野车旁,拉开车门,一头栽了进去,反手锁死车门。
他瘫在驾驶座上,如同离开水的鱼,只剩下剧烈而痛苦的喘息。冷汗浸透了他刚刚换上的、还算干净的衣服,背后的纱布似乎又被渗出的液体浸湿了。
一无所获。除了消耗掉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加深了病情,他一无所获。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他看着车外那片死寂的工厂阴影,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挣扎得越厉害,陷得越深。
陈平安似乎被他的动静惊扰,又开始小声地哼哼。
咪咪抬起头,担忧地看着他。六六也支棱起耳朵。
陈默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如同地狱烈火般的高烧和无处不在的虚弱。
难道……真的……到头了吗?
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带着一身的伤病和疲惫,悄无声息地……结束?
他不甘心。
陈默颤抖着手,再次摸向口袋里那小块生兔肉,塞进嘴里,如同嚼蜡般机械地吞咽。又拿起水瓶,将最后几口冰水灌入喉咙。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依旧在他心底最深处,顽固地燃烧着。
他必须找到办法,必须撑下去。
为了车里这些看着他、依赖着他的生命,他必须,从这高烧和绝望的深渊里,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