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整块毫无缝隙的铅灰色铸铁，沉沉地压着地平线。
风从北方毫无阻滞地刮来，穿过空旷的原野和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尖厉的呜咽，卷起的沙砾和枯叶打在越野车挡风玻璃上，噼啪作响。
陈默关紧了车窗，但寒意依旧能透过缝隙钻进来，像冰冷的针，试探着皮肤的耐受力，导致他不得不打开了车里的空调暖风。
他看了一眼副驾驶，陈平安裹在那件过大的林业棉服里，像只塞得鼓鼓囊囊的棉布玩偶，正专心致志地啃着一块磨牙饼干。
后座的六六把脑袋搁在窗边，冰蓝色的眼睛盯着窗外飞逝的荒凉景色，耳朵不时抖动一下。
咪咪蜷在空调出风口下，那里有持续的热风，是它的专属宝座。
空气里的这股锋利寒意，还有天空那种沉甸甸的、酝酿着什么的铅灰色，都在提醒他，北方的秋天转瞬即逝，严冬随时可能拍马赶到。
一旦大雪封山，道路阻绝，再想出来寻找补给就近乎痴人说梦。
必须在进入大兴安岭那片未知的林海之前，物资储备尽量充足一点。
他选定的目标是地图上标记的“中和镇”。
一个规模不大不小、依靠旧省道而生的普通北方乡镇。
这种地方，通常会有基础的生活商业设施，人口密度相对城市低得多，风险或许可控。
车子沿着坑洼的旧省道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一片低矮、灰扑扑的建筑群出现在视野尽头。
大多是些两三层的水泥楼房，外墙斑驳，不少窗户黑洞洞地张着口。
镇子死寂，像一幅褪了色、被遗弃的巨大静物画。
陈默没有减速，更没有犹豫。他按照地图指示和镇子布局的常识，方向盘一打，越野车直接拐上一条通向镇子西北角的支路。
轮胎碾过破碎的水泥板和丛生的荒草，几分钟后，一个熟悉的红白相间、招牌歪斜的加油站出现在路边。
他直接将车开进了加油站后院。后院不大，水泥地面裂缝里长出枯草，堆着些锈蚀的油桶和破烂杂物。
那个至关重要的、埋在地下的储油罐卸油口就在院子中央，一个厚重的、带锁的圆形铸铁盖子，直径约半米，像一只紧闭的钢铁眼睛。
陈默熄火，但没有立刻下车。
他先摇下车窗一条缝，凝神倾听。
除了风声，只有远处不知哪扇破门被风吹动的、单调的“咣当”声。
他又仔细观察了前院便利店方向和后院通向镇内的小路，没有看到活动的身影。
“六六，一会儿，下车尿尿。”他简短命令。哈士奇喉咙里咕噜一声，随时准备下车方便。
咪咪连眼皮都没抬，看来它暂时没有屎尿。
陈默推门下车，顺便把后座的六六放了出去。
六六下了车，第一时间找到墙角抬腿洒水，撒完水又弓着腰进行排泄，完事后用两肢后爪，拼命的蹬地，每次方便完，它都是这一套流程。
陈默懒得理它，此时此刻冰冷的空气立刻包裹了他，即使穿着厚实的林业棉服，也能感觉到寒意迅速渗透。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从腰间拔出羊角锤，又从靴筒里抽出那把刃口保持得不错的折叠刀，弹开，反握在左手。
右手羊角锤，左手反握刀，这是他清理狭窄空间或对付少量丧尸时最习惯的组合，一钝一锐，一砸一刺，配合起来效率很高。
他先走到卸油口边，检查那把锁。
同样是老式挂锁，锈蚀严重，但比预想的要结实一点。
他收起折叠刀，双手握住羊角锤，将锤尖对准锁梁与锁身连接最薄弱处，深吸一口气，腰腿发力，猛地一撬！
“咔！”一声脆响，锁梁应声而断。比预想的轻松。
他丢掉坏锁，抓住铸铁盖上的拉环，用力向上提起。
盖子很沉，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变质烃类的刺鼻气味轰然涌出，陈默偏头避开，等气味稍散，才用手电筒往里照。
卸油口很深，直通地下储油罐。手电光柱下，能看到深处有暗色的反光。汽油！存量似乎还可以。
他没有浪费时间，立刻回到车边。
先打开后备箱，拿出那几截接好的橡胶软管，以及几个空油桶。
他将软管一端接上油泵入口，另一端小心地垂入卸油口深处，直到感觉触底。
然后，他将软管一端对准越野车的油箱口，开始用力吸气。
软管发出沉闷的“咕咚”声，起初是空气，很快，汽油被抽了上来，注入了越野车的油箱。
陈默一边往外抽油，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加油机的金属招牌在风中发出轻微的、有节奏的震颤声，像某种不安的倒计时。
油箱加满大约需要几分钟。
就在汽油源源不断的加入油箱时，陈默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响——不是风声，是拖沓的脚步声，夹杂着衣物摩擦的窸窣，从前院便利店那个方向传来，正在靠近后院入口。
来了。意料之中。
陈默没有停下压泵的动作，只是身体微微侧转，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处。右手依旧稳稳地压着软管，左手反握的折叠刀紧了紧。
第一个身影出现在后院破败的月亮门洞口。
是个穿着脏污不堪、辨不出原色棉袄的中年男性丧尸，半边脸似乎被什么东西啃过，露出黑黄的颧骨。
它显然被声音和更浓烈的“活物”气息吸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蹒跚着加快脚步，直冲陈默而来。
六六看到这一幕，夹着尾巴一股脑跑上了越野车，再也没敢露头。
陈默不再理会怂货六六，他估算着丧尸与自己的距离。
五米，三米……就在丧尸伸着僵直的双臂即将被扑倒的瞬间，他左脚后撤半步，身体侧让，右手拿着加油软管的动作猛地变成向上斜撩！
沉重的羊角锤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精准地砸在丧尸的太阳穴上！
“噗！”一声闷响，像砸开一个腐烂的南瓜。
丧尸的头颅猛地歪向一边，整个身体被带得踉跄，扑倒在地，四肢抽搐两下，不动了。
陈默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右手继续按着软管进行加油，因为油箱还没满，他要加到汽油自己溢出来为止，才算完全加满。
第二个丧尸紧接着出现，是个身形矮胖、穿着花棉裤的老妇人丧尸，动作更慢，但张开的嘴里牙齿黑黄，嘶吼声更尖利。
它踩着同伴的尸体扑过来。
陈默这次没动。等它进入两米范围，他左手反握的折叠刀闪电般刺出！
不是刺头，那里有颅骨阻碍。刀尖精准地从丧尸大张的口中刺入，穿过上颚软组织和颅底缝隙，直透脑干！
刀刃拔出，带出少许黑红的粘稠物。
老妇人丧尸就像断了电的玩具，噗通一声直接扑倒在他脚前一尺处。
第三个丧尸继续往陈默身边靠近，丧尸没有恐惧，只是本能在驱使着踏一步一步靠近陈默。
这是个穿着破旧保安制服的丧尸，生前年龄最少六十岁了感觉。
陈默没等保安丧尸做出决定，主动向前踏出一步。
保安丧尸立刻嘶吼着扑了过来！动作僵硬但势大力沉。
陈默矮身躲过丧尸的一扑，羊角锤顺势砸在丧尸的膝盖侧面！
骨头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保安丧尸失去平衡向前跪倒，陈默左手折叠刀已经顺势从它耳后斜向上刺入，直没至柄。
保安丧尸的嘶吼戛然而止，身体软倒。
前后不到一分钟，三个丧尸被干脆利落地解决。
陈默呼吸略微急促，不是因为紧张或费力，而是身体在寒冷空气中剧烈活动后的自然反应。
他甩了甩刀尖和锤头上的污物，在旁边的枯草上擦了擦，继续将最后一点油加满油箱。
油箱满后，他迅速拔掉油管，接上空油桶，开始抽取备用油。
一个25升的塑料桶很快满了。
他换上一个新的。
就在他抽取第二桶油的时候，又有两个丧尸被声音吸引，从镇子方向的小路蹒跚而来。
陈默皱了皱眉，但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
等它们靠近，他如法炮制，羊角锤砸碎一个的颅骨，折叠刀从眼眶刺入另一个的大脑。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全是末日求生中千锤百炼出的杀人技。
第二桶油满。他开始抽第三桶。期间再没有丧尸出现。也许这个偏僻加油站的“存量”就这么多了，也许更远处的被风声或其他因素干扰。
当第三个油桶也注满汽油时，陈默停下了。
三个25升满桶，加上车里满箱的油，还有之前的一些剩余，总油量再次突破一百五十升。足够了，甚至有些富余。沉重的油桶被一个个搬上车，固定在后备箱角落。
做完这一切，陈默才真正松了口气。
最关键的燃料问题，在经历一场短暂而血腥的小规模遭遇战后，算是彻底解决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和浓烈的汽油味，混合成一种末日特有的、令人恶心的难闻气味。
他回到驾驶室，拧开一瓶水，喝了几口，又含了一口漱掉嘴里残留的汽油味。六六凑过来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打了个喷嚏。咪咪依旧在热风下假寐。
陈默看了看天色，时间比他预想的要早。
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但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最关键、最重要的燃料补给已经完成，而且过程比他预想的顺利。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可以更从容一些。
他的目光投向镇子深处那些沉默的建筑。
那里应该有他需要的东西：更多的食物，更厚实的御寒衣物（尤其是鞋，他脚上这双快磨穿了），以及……平安急需的奶粉和尿不湿。
“平安，乖一点，别哭闹……”他回头，孩子正看着他，小脸上沾着饼干屑，“一会儿去镇子里转转，给你找点好吃的和用的。很快回来。”
他重新背起那个空背包，检查了一下武器，将染血的羊角锤和折叠刀在破布上仔细擦拭干净。
然后，他推开车门，顺手用钥匙反锁上车门。
向着那片代表着旧日生活痕迹的建筑群、如今却危机四伏的建筑群，迈出了他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