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终于散场。
坐进秦震那辆加长宾利的后座,江晚姝依旧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冷汗,和心脏不规则的悸动。车内弥漫着秦震常用的雪茄和皮革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属于林姝身上那种淡淡的、干净的冷香。那个女人就坐在对面,靠着车窗,脸转向窗外飞逝的流光,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疲惫的侧影。
秦震坐在中间,姿态放松,手里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他的心情似乎很好,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雪茄的木质外鞘。
“晚姝,”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今晚感觉如何?”
江晚姝的身体绷紧。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柔顺:“很……很盛大。谢谢秦先生带我见世面。”
“见世面是其次。”秦震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对面依旧沉默的林姝,“重要的是,让你看清楚,你现在站在哪里,以后该看向哪里。”
他的话意有所指。江晚姝知道他在指什么,指傅承聿那个短暂却深刻的搀扶,指那些落在她身上或探究或玩味的目光,也指……林姝那仓皇离场的背影。
她下意识地看向林姝。对方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与世隔绝。只有紧紧攥着放在膝上的手指,透露出些许内心的不平静。
“我明白的,秦先生。”江晚姝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颈间冰凉的钻石。这项链是秦震送的,比傅承聿送的那条更重,更闪,也……更像个枷锁。它时时刻刻提醒她,她现在是秦震的人。那个曾经给她戴上另一条项链的男人,今晚看她时,眼神里有痛楚,有关切,却独独没有将她带离此地的力量。
不,或许有过一瞬。在他扶住她的时候,他指尖的温度,他靠近时熟悉的雪松气息……江晚姝猛地掐断自己的思绪。
不能再想了。
可记忆还是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兰亭顶层套房那夜的满地狼藉,碎裂的瓷片和酒液,傅承聿赤红的眼睛,他掐着她下巴时冰冷彻骨的质问,还有最后扯断项链时,那句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你不配”。
他是为她砸的。
为她失控。
为她暴露了最暴戾也最真实的一面。
这个认知像一根带着倒刺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痛楚,却也带来一种扭曲的、近乎自虐的满足。至少,他曾为她如此疯狂过。而林姝呢?那个他曾经爱过的正主,除了得到他冰冷的厌恶和当众的羞辱,还得到过什么?
嫉恨像细小的毒藤,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为什么林姝就能让傅承聿念念不忘?即便被那样对待,傅承聿看她的眼神深处,似乎总有一丝江晚姝无法触及的复杂东西。而自己,像个精致的替代品,被转手,被炫耀,连傅承聿那点余情,都仿佛施舍给这张脸的影子,而不是给她江晚姝本身。
一股混杂着痛楚的优越感,让她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她看向林姝的眼神里,除了残留的嫉恨,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胜利者的宽容。看,你再像他又如何?他为我砸碎过一个房间,为你呢?
秦震将两个女人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加深,显然乐见这种暗流涌动的局面。
“林姝。”他再次开口,这次是对着窗边的人。
林姝缓缓转回头。车内昏暗的光线让她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眼眶下有着淡淡的阴影。她没有看秦震,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握的手上。“秦先生。”
“怎么,一晚上了,还没缓过来?”秦震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关切,“看到旧情人对着别人献殷勤,心里不好受?”
林姝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几乎让人窒息。许久,她才抬起眼,看向秦震,那双总是平静或带着温顺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清晰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
“让您见笑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强行挤出一丝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是我自己没用。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看不开放不下。”
她说着,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江晚姝颈间那璀璨的钻石项链,又飞快地移开。但那短短一瞥,江晚姝清晰地捕捉到了里面深藏的、尖锐如玻璃碎碴的东西,不是针对她江晚姝这个人,而是针对她此刻所代表的被傅承聿在意的新欢这个身份。那是一种混杂着不甘、自嘲、和一丝连林姝自己可能都未完全察觉的、被深刻刺伤的嫉恨。
江晚姝的心猛地一跳。看,连林姝也会嫉妒。嫉妒这条项链,嫉妒秦震的新宠身份,或许……也嫉妒傅承聿今晚那情不自禁的搀扶。
这个发现让她心底那点扭曲的快意更浓了。
车子驶入公寓地下车库,停稳。
次日,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公寓客厅映照得一片明亮。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宴会的香水味。
江晚姝站在客厅中央那面装饰用的古董镜前,指尖轻轻抚过颈间那串璀璨的钻石项链。钻石在晨光中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像极了昨夜宴会上那些投向她的、或探究或羡慕的目光。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精心修饰过的妆容,一身崭新的香奈儿套装,颈间价值不菲的珠宝。这一切,都是秦震给的。比傅承聿给她的更昂贵,更奢华,也更……像个囚徒的徽章。
但昨夜那短暂的触碰,傅承聿扶住她时指尖的温度,那混杂着痛楚与克制的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了她心底最深处。让她在秦震的怀抱里辗转反侧,让她在清晨醒来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流露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压抑不住的虚荣和……怜悯。
是的,怜悯。
怜悯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林姝,如今只能穿着保守过时的裙子,站在秦震身后一步的位置,像一道褪色的背景板。怜悯她即使被傅承聿那样当众羞辱,昨夜看到傅承聿扶住自己时,眼中依然无法完全掩饰的痛苦。
江晚姝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细微的、带着胜利者宽容的弧度。
就在这时,镜中映出了另一个身影。
林姝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另一端。她穿着那件浅灰色的针织裙,长发未束,松散地披在肩后。脸色在晨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影。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镜子前的江晚姝,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又锐利得让江晚姝脊背莫名一凉。
“你很得意吧?”
林姝的声音响起,不大,带着一种疲惫的平静,却像冰锥扎破了清晨虚伪的宁静。
江晚姝转过身,那份伪装出的温顺在瞬间褪去,换上了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和长久压抑的不甘与嫉恨。
“得意什么?”她抬高下巴,声音刻意拔高,像是在为自己壮胆,“得意傅总昨晚扶的是我,不是某个被当众甩开的人?还是得意秦先生现在更愿意带谁出去?”
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林姝,你看看你现在,除了这张脸还剩什么?傅承聿不要你,秦先生也快腻了。而我,至少有人为我砸过房间,有人为我费心演戏!”她暗指昨夜傅承聿的眼神明明爱她要死,还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又轻又重。重的是为我砸过房间,轻的是费心演戏,仿佛那是她与傅承聿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是林姝永远无法企及的亲密。
林姝的瞳孔无人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平静的面具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不是那种脆弱的、即将崩溃的裂痕,而是一种冰冷的、锐利的裂痕。
她向前逼近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危险的边缘。江晚姝甚至能闻到林姝身上那股干净的皂角香,和她眼底深处翻涌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为我费心演戏?”林姝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精准地扎向江晚姝最脆弱的地方,“江晚姝,你当赝品的滋味,我确实学不来。”
她顿了顿,目光如手术刀般剖开江晚姝强撑的骄傲:
“毕竟,我当正品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对着我的照片模仿怎么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