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瑞娜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不懂事去摸电网的开关，被大人一巴掌打开，说“这东西碰了会死”。眼前陈玉周的眼神，就和那个开关上的骷髅头标志一模一样。
他所有准备好的、用来插科打诨、哭天抢地的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团无意义的棉花。他看着陈玉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的人生，他那套刚刚到手的、还没捂热乎的“小产权房”，他那点在东京夹缝求生的小小梦想，在对方眼里，可能还不如这个房地产项目里的一块砖头重。
萧瑞娜的肩膀垮了下来，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花了半个月直播收入买来的的小皮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挤出了几个字。
“……我……我做。”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瑞娜只得答应。
“很好。”陈玉周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他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这事你们俩负责处理，”他转向角落里的杨老师，语气变成了上级对下级的指令，“小杨，你负责对接，瑞娜负责执行。具体的项目资料和要求，明天会有人发到你的安全邮箱。我们先撤了。”
他没有再看萧瑞娜一眼，和小周对视了一下，两人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小周在出门前回过头，又用那种凶恶的眼神瞪了萧瑞娜一眼，像是在警告他不要耍花样。
门“咔哒”一声关上，走廊里传来两人远去的、沉稳的脚步声。
房间里只剩下萧瑞娜和杨老师两个人。空气死寂，只有那台配置很高的电脑主机，在不知疲倦地发出低沉的嗡鸣。萧瑞娜还坐在地上，六神无主，脑子里一片混乱，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超现实的噩梦。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打破了沉默。杨老师从墙角挪了出来，他走到萧瑞娜面前，伸出手。
“兄弟，起来吧。地上凉。咱们……还是得商量一下到底咋整。”
萧瑞娜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戴着眼镜、穿着美少女痛衣的微胖宅男。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抓住了杨老师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那条昂贵的紧身裤，动作有些僵硬，眼神还在四处瞟，似乎想确认那两个煞神是不是真的走了。
“坐吧，”杨老师指了指自己那张电竞椅，“我坐地上就行。”
“不，不用……”萧瑞娜连忙摆手，他现在哪还敢坐主位，就在旁边一个堆满快递盒的箱子上坐了下来，身体绷得紧紧的。
“我说些话，你……你不要觉得我装逼啊。”杨老师盘腿坐在地毯上，挠了挠自己有些油的头发，语气出奇地真诚，“我其实……挺佩服你的。真的，不掺假。一个人，无亲无故的，完全靠自己就在东京这种地方，有了自己的房子。”
“富哥您说笑了。”萧瑞娜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
佩服？他只觉得讽刺，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男不男女不女，润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话说谁就这么愿意有些事情呢？
“真没说笑。”杨老师摇了摇头，“我从国企辞职前，参加了最后一次大学同学聚会。那次聚会，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被怎样羡慕着的。他们聊房贷，聊车贷，聊孩子的补习班，聊为了一个项目熬了多少个通宵……而我呢，这一切我都不用愁。我发现，我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站在了他们奋斗一辈子都未必能达到的终点。”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然后我突然就明白了，我以前那些焦虑的真正原因。不是怕被国企那份死工资拴住一辈子不得自由，而是……一种不论我如何努力，都注定无法与父辈一样优秀的无力感。”
“我高考，也算是拼了命，进了国内的top2。可在我们家看来，这就像……就像游戏里完成了新手教程一样理所当然。我爹当年可是白手起家，在澳洲那种地方跟本地财团和黑手党硬碰硬，杀出一条血路，把房子炒成了天价。我呢？我只是一个吃老本的后辈，一个连守成都未必能做好的二代。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让家族再向前走一步呢？被那座高山的阴影笼罩着，我做的一切，什么留在帝都买房，都变得黯然失色，毫无意义。”
萧瑞娜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警惕和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
“所以……你就跑到日本来躺平了？”他忍不住问道，“按理说，你这种背景，家族不应该更下力气地扶持你，让你青出于蓝，更上一层楼吗？”
“那也得看是什么背景，”杨老师苦笑了一下，扶了扶眼镜，“我不是四王八公的后裔，我家里也没有骑着马过雪山草地追随太祖爷的那种。我们家，说白了就是投机倒把起家的，是时代的弄潮儿，也是风口上的猪。我爹总说我身上没有他那股‘狼性’，不够狠，不够贪，守不住家业。他觉得我来日本，就是一种逃避。”
他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递给萧瑞娜一罐。
“所以我反而是羡慕他们的，羡慕我那些为了几千块钱加班费而欢呼的同学们，也……也羡慕你。”杨老师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泡沫沾在了他的嘴角。
“我应该恭喜你一句，你已经超越了你的前人。为你自己，也为他们，干一杯，祝贺。”
.......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房间里的一切。
老旧公寓的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又在几秒后不情愿地熄灭，只剩下安全出口那幽绿色的标志，在黑暗中投下鬼魅般的光。
两人沉默地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直到走出公寓楼，被十二月冰冷的夜风一吹，小周才终于开了口。
“老陈，真不管他们了吗？就把这么个事，交给一个宅男和一个……一个娘炮？”
此刻，他脸上那股横冲直撞的粗鲁已经尽数褪去、内敛而锐利的警惕浮现。他那双之前写满了凶恶的眼睛，此刻正清明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动静，刚才在房间里的冲动和暴躁，仿佛只是一出蹩脚的戏剧。
“领导交代了，做到这一步就行了。剩下的，咱们就甭管了。”陈玉周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七星，抖出一根递给小周，自己也叼上一根。
“你也收一收你的作风，不要那么容易上情绪。”他侧头看了一眼小周，“这是纪律。”
“……我检讨。”小周低下头，咬牙道，“但是一看到‘罕见’这两个字，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要不是老领导临时把我调去福岛……哎。”
他是当年孙会长身边的保镖兼助理，一个忠诚到骨子里的战士。
RING事件之前，孙会长一纸调令，将他远远地派去了福岛处理一些外围事务。
也正是这纸调令，让他幸运地躲过了那场几乎让整个东京站覆灭的灾难。孙会长等人牺牲之后，在日本，对丰川清告的事情比较了解，进行过相关情报对接和任务执行的，也就只剩下陈玉周和他了。
东京站人才凋零，百废待兴。陈玉周便动用丰川清告的面子，把这个既有能力又绝对可靠的战友，从福岛重新给整了过来，当他的副手。
花咲川那件事情之后，陈玉周自然也不可能再在“黎明之光”工厂里当那个激情澎湃的宣讲员了，这个工作交给另外的同志了。
被小日子政府盯上的他，借着那次“开车撞大巴救人”的英雄事迹，华丽转身，成为了唐人街一家新成立的“乡谊互助会”的会长。
这个半官方的身份，让他能够继续名正言顺地活跃在响町这片鱼龙混杂的土地上。而日本内调对于这位在关键时刻展现了“国际友人”精神的友善人士，也没有过多为难。
小周接过烟，只是夹在指间没有点燃。
“可我还是想不通，”他皱着眉，压低了声音，“奇了怪了，我们为什么要帮小日子改善生活条件？还他妈是花我们自己的钱？恒大那笔钱，不是说好用在刀刃上的吗？”
“老周，”陈玉周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语气严肃了几分，“不该问的，不要问。”
话虽如此，陈玉周自己呼出的白气，也带着一丝迷茫。
他想起了几天前的那次会面。
地点就在响町，在“黎明之光”工厂后方，一片废弃的材料堆放区。附近那条河水涌现尸臭。
陈玉周靠在一个已经生锈的金属冲压机冰冷的基座上，等待着。
很快，一个身影从工厂的侧门里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是“高松晃”，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蓝色工服，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童谣。他看起来和工厂里任何一个因为长期劳作而变得麻木的工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们更迟钝。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陈玉周附近，捡起地上一块碎裂的混凝土块，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喃喃道：“石头……好硬的石头……可以……盖房子……”
陈玉周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直到确认周围再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高松晃”那空洞的眼神才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再是那个跟在高松灯身后、眼神空洞、神情呆滞的傻子“高松晃”。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脸上虽然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但气质已经完全变了，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丰川清告。
陈玉周当时也是问出了和小周一样的问题。
“这个计划……我看不懂。家里的指令是在明年三月前激化矛盾，但驱使恒大出钱，帮他们搞基建，这……”
丰川清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抹布随手搭在机器上。
“这个顶层设计，是西苑提出来的。”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显得有些空洞，“用经济手段，从内部制造裂痕，这是华尔街回来的国师们擅长的。但原始计划太激进，有点不符合小日子的国情。所以我调整了一些细节。”
他走到车间敞开的大门边，望着外面响町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大坟场般的低矮建筑群。
“你以为响町是什么地方？一个普通的贫民窟？”
丰川清告发出一声冷笑，“这里是弦卷家的自留地。是他们进行各种‘实验’的培养皿。生物的，社会的……他们在这里筛选、制造、抛弃那些所谓的‘少女乐队’和‘偶像’，就像我们筛选种子一样。这里产生的垃圾、失败品，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那弦卷家和其他几个财阀为什么会同意我们的计划？这等于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动土。”陈玉周不解。
“因为这是一次不错的‘大扫除’。”丰川清告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弦卷家也嫌这些‘实验废料’碍眼。我们的计划，能让他们打着‘都市更新’的旗号，名正言顺地把这些他们不再需要的、知道太多秘密的、或者干脆就是失败了的底层垃圾，全部清扫出去，花咲川的恐袭给了他们动机。而我们，还慷慨地为这次大扫除买单。他们何乐而不为？”
他踱回陈玉周面前，重新拾起了那个话题。
“你知道什么事情比干坏事更难受吗？”
“高松先生，请您示下。”小陈吞了吞口水，递上装逼的台阶。
“就是干一件好事，但是用十倍的速度、百倍的力度去执行它。”丰川清告眯眼道。
“响町的居住条件是恶劣，但也正因如此，它用几乎为零的生活成本，收容了这个时代所有的失败者。RING事件后失业的年轻人，被淘汰的偶像，做着明星梦的乐队少女，还有纯粹躺平的尼特族……这里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
“现在，恒大的热钱来了，要盖漂亮的新公寓，要铺设干净的净水管道，要把这些危楼全部推倒……这些从长远看是好事，对吧？但如果，这一切都拥挤到这个冬天，在明年开春之前完成呢？”
陈玉周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明白了。
“……很多人会被赶出来，无家可归。”他沉声说道，“房租和物价飞涨，他们就算想留下也留不住！”
“完全正确。”丰川清告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也是在配合森下地产的长崎妃玖议员阁下，在国会提出的那份‘东京低端人口驱逐议案’。你看，这么一来，东京的街头会出现更多无家可归、对社会充满怨恨的游民，潜在的花咲川事件危险因素，将以几何倍数增加。”
“而从表面上看呢？唐人街的商会欢迎基建生意。弦卷家和森下地产低价圈地，还能拿到我们的投资。家里和小日子关系缓和，所有方面都会很高兴，所有人，都会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
“老陈？老陈！”
小周的声音将陈玉周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指间的香烟已经快要被寒风吹透了。他用冰冷的手指笨拙地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带来的短暂暖意，驱不散他心底的寒冷。
是的，所有人都会拿到自己想要的。
他看着烟头在黑暗中明灭，吐出了最后一个音节。
“……除了这个大少女乐队时代的底层们。”
.......
更可怕的是，这个画出来的饼，这个崭新住房的承诺，未来也多半兑现不了。
丰川清告知道这点。
当然，他现在仍然是以“高松晃”的面容存在着。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上，处于狭小的空间，墙上贴着灯有些歪歪扭扭的星象图，角落里堆着灯捡回来的各种“宝物”——各种昆虫和石头。
高松灯就靠在他的身边。
她见他又恢复了那种清澈而深邃的眼神便知道，那个熟悉的灵魂“回来”了。
她小声地问道：
“回来……了？”
“嗯。”清告应了一声。
他的右手边，还趴着另一个温热的躯体。要乐奈像一只心满意足的野猫，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那双一金一蓝的异色瞳眯成了一条缝，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咕噜声。她正一下一下地蹭着丰川清告搭在她头上的手。
这其实是丰川清告在半梦半醒间无意识的撸猫行为，但要乐奈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从这个男人掌心传来的，是温暖而平稳的“气”，能够舒缓她因长期大量抽劣质香烟和饮用不洁净水而受损的身体。这比任何药物都管用，让她本能地亲近。
丰川清告一边撸猫，一边心里盘算着。
表面上的计划，是恒大出资，对响町进行改造。对外的说辞是，这片地区的落后居民将迎来新生，代价只是一些短暂的“阵痛”。
但只有丰川清告自己知道，当时孙会长让自己亲手把一份来自未来的的信息交给了帝都之后，未来的响町，只会更惨。
恒大集团几年后的惊天暴雷，这次将隔着一片东海，精准地砸在小日子最底层无助的一群人头上。那些被许诺了“崭新电梯公寓”的人，最终只会拿到一纸毫无价值的烂尾楼合同和一身永远还不清的银行贷款。
一石二鸟，甚至三鸟。可终究……都是砸在无辜的可怜人头上。
他心里升起一丝烦躁，下意识地想抽烟。
乐奈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直愣愣递了过来。
他伸手去接，一只更小、更柔软的手却轻轻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灯。
“少……少抽点。”
清告看着灯微红的耳根，心中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下去。他放下了手。
“听你的。”
他的精神状态，最近确实好了很多。每天能清醒的时间，从最初的几分钟，延长到了现在的好几个小时。他知道，这得“感谢”千早爱音的降临。
逆天系统见到banG dream!世界的关键人物就会有奖励。丰川清告昏迷的时候还好几次没有收听到提示。
而在千早爱音这个最后的的拼图出现之后，丰川清告终于算是将一众主要角色见了个遍。系统似乎也难得人道了一回，一个“全收集成就”的达成，让他的理智值恢复了一大截，混沌的思绪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明矾，沉淀了不少。
就是不知道为啥爱音来了之后周围所有人的思维感觉都更跳跃了......
mygo!!!!!……
丰川清告的脑海里，闪过那个企划。或许，渡神父当初希望的那个方法……真的有可行性。
他不由自主地转头，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灯的侧脸上。她那纤长的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宁静。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灯有些迷惑地抬起头。
丰川清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背轻轻地擦过她柔软的脸颊。那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带着少女独有的温热。
灯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他腿上装睡的乐奈，眼神躲闪。
“乐奈……还在……”
“嗯。”清告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有你们在，真好。”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只有乐奈平稳的呼吸声。
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素世……还有爱音酱那边……你，你还是去一趟吧。我……我还是希望，大家能一起……”
“不吃醋？
灯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清告摸了摸鼻子，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我也觉得，是时候了。”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声音里展现出许久未见的锋芒。
“躺尸了那么久，也是该让本座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得我亲自出马。”
.......
千早爱音郁闷地站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插在时髦的羊羔绒外套口袋里，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