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江南的船是石敢当托表哥找的“顺风号”,船身不算大,却结实得很,据说曾在台风里闯过黑礁岛。沈清辞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芦苇荡往后退,绿得像泼翻的颜料,风里带着水汽的腥甜,和京城的紫藤花香截然不同。
“在想什么?”萧彻从身后递来件薄披风,晨光里他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只是眼底还藏着几分警惕,“从昨晚起你就没怎么说话。”
沈清辞接过披风裹紧,指尖划过边缘的流苏:“在想沈砚说的‘水祟’。他说那鳞片碰了会烂手,倒让我想起柳家卷宗里记的一种毒——‘腐骨鳞’,是用深海墨鱼的墨汁混着蛇毒泡过的鳞片,沾了皮肤就会溃烂,当年柳家暗卫常用这个。”
萧彻的眉峰蹙起:“你的意思是,所谓的‘水祟’,可能是人假扮的?”
“不好说。”沈清辞摇摇头,目光落在船舱门口——沈砚正蹲在那里,对着一盆清水发呆,手腕上的溃烂处涂了石敢当婆娘给的药膏,却没见好转,反而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沈公子,”她走过去,递过一小瓶药膏,“试试这个,是用黑礁岛的海菜汁熬的,对溃烂伤最有效。”
沈砚抬头,眼神有些躲闪,接过药膏时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谢、谢谢沈姑娘。”他低头拧开瓶盖,指节泛白,像是在紧张什么。
石敢当扛着渔网从舱底钻出来,网眼里还缠着几条刚钓的鱼,活蹦乱跳的:“清辞妹子!萧大哥!这江南的鱼就是肥!晚上炖鱼汤喝!”他一眼瞥见沈砚的手腕,咋咋呼呼道,“哎哟!你这伤怎么还没好?是不是抹了假货?我婆娘那药膏可是用祖传秘方熬的,上次我被毒蚊子咬了,一抹就好!”
沈砚干笑两声,把药膏往袖里塞:“可能、可能是我体质特殊……”
正说着,船身突然晃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船夫在船头大喊:“怎么回事?水下好像有东西!”
众人涌到船头,只见船尾的水域泛着一圈圈涟漪,水面下有个灰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快得像道闪电。石敢当眼疾手快,甩出渔网往水里一兜,只听“哗啦”一声,网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片青灰色的鳞片,沾在网眼上,泛着冷光。
“是这东西!”沈砚突然脸色煞白,往后缩了缩,“和我在江边看到的一模一样!”
萧彻用匕首挑起一片鳞片,对着阳光细看——鳞片边缘锋利,背面隐约有细小的刻痕,不像是天然长成的。他刚要说话,沈清辞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看沈砚的反应:那小子正盯着鳞片,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咽口水,眼神里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这鳞片……”沈清辞故意拖长了声音,指尖轻点船舷,“看着倒像是用某种鱼皮仿的,边缘的刻痕太规整了,不像是水里的东西能长出来的。”
沈砚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当晚,船泊在一处名为“望月滩”的小镇过夜。镇子依水而建,家家户户的屋檐都伸到水面上,挂着红灯笼,夜里亮起来,像串在黑丝绒上的珠子。
石敢当拉着船夫去镇上打酒,萧彻借口巡查船身,实则去了镇口的驿站,想看看有没有京城传来的密信。沈清辞留在船上收拾东西,刚打开行李箱,就看到沈砚的包袱掉在角落,露出里面半张揉皱的图纸。
她捡起来展开,图纸上画着艘船的剖面图,船底标着个奇怪的符号,像条蛇缠着鱼,旁边写着“沉舟计,三更行”。
“这是什么?”沈清辞回头,只见沈砚不知何时站在舱门口,脸色惨白如纸。
“没、没什么!”沈砚冲过来抢图纸,却被沈清辞躲开。他急得涨红了脸,突然压低声音,“沈姑娘,你别告诉萧大人!我……我也是被逼的!”
“被逼?”沈清辞挑眉,“被谁逼的?逼你做什么?”
沈砚咬着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是、是江南盐商陆家!他们抓了我爹,逼我骗萧大人来江南,说只要把你们引到‘鬼见滩’,就让我爹活命!”他指着图纸上的符号,“这是陆家的标记,他们造了种伪装成水祟的潜水装置,能在水里游,鳞片就是装置上的铁片,涂了‘腐骨鳞’毒……”
话音未落,镇外突然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是火光冲天!
沈清辞心头一紧,抓起软剑就往外冲:“是石敢当他们!”
冲到镇口,只见几个黑衣人正举着刀追杀石敢当和船夫,地上躺着两个村民,已经没了气息。石敢当用渔网兜住两个黑衣人,正对着剩下的人大骂:“奶奶的!敢偷袭你石爷爷!看我不把你们兜成粽子!”
萧彻也从驿站赶了过来,手里提着个蒙面人,刀光一闪,挑落了对方的面罩——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脖子上挂着块蛇形玉佩,和图纸上的符号一模一样。
“说!谁派你们来的?”萧彻的刀抵在少年颈间。
少年梗着脖子:“要杀要剐随便!陆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沈砚躲在沈清辞身后,颤声说:“他、他是陆家的家奴,我在陆家见过……”
就在这时,水面上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几只“水祟”突然从水里冒出来,青灰色的鳞片在火光下闪着毒光,手里举着带倒钩的矛,直扑过来!
“小心!”萧彻将沈清辞护在身后,挥剑格挡,火花溅在水面上,映出那些“水祟”的真面目——他们穿着紧身的黑皮衣,头上罩着鱼形头盔,背后连着个鼓囊囊的皮囊,想来就是沈砚说的潜水装置。
石敢当见状,把渔网往空中一抛,正好罩住两个“水祟”,那鳞片碰到浸过桐油的渔网,立刻“滋滋”冒起黑烟,发出烧焦的味道。
“原来这破鳞片怕桐油!”石敢当乐了,“清辞妹子!萧大哥!我这渔网浸了三天桐油,专克这鬼东西!”
沈清辞趁机拉着沈砚躲到屋檐下:“陆家为什么要引我们去鬼见滩?那里有什么?”
“我不知道……”沈砚急得快哭了,“他们只说,鬼见滩有能让萧大人‘有来无回’的东西……还说,和当年镇国公府的事有关……”
镇国公府?
沈清辞心头剧震,抬头看向萧彻——他正一脚踹翻个“水祟”,听到这话,动作也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疑。
那些黑衣人见“水祟”被渔网克制,不敢恋战,吹了声口哨就往水里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石敢当想去追,被萧彻拦住:“别追了,他们有备而来,追上去会中埋伏。”
他走到沈清辞身边,目光落在那张图纸上,指尖划过“沉舟计”三个字:“陆家敢用镇国公府的事做诱饵,看来他们知道的,比我们想的多。”
沈清辞点头,想起父亲日记里写的“江南盐引,祸根之始”——当年镇国公府被抄,导火索就是一笔说不清的江南盐引,据说与陆家脱不了干系。
“鬼见滩,我们必须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仅为了沈砚的父亲,也为了查清当年的盐引案。”
萧彻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搏杀后的微热:“好,一起去。”
石敢当扛着还在冒烟的渔网,凑过来说:“那我得多准备几张渔网,再浸十斤桐油!管他什么沉舟计,来了就兜住!”
沈砚看着他们,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沈姑娘,萧大人,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们……”
沈清辞扶起他:“起来吧。你也是受害者,只要帮我们查清陆家的阴谋,就是赎罪。”
夜风吹过水面,带着血腥味和桐油的气息。沈清辞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江面,总觉得这场“水祟”闹剧,只是冰山一角。陆家背后,或许还藏着更可怕的势力,而那所谓的“鬼见滩”,怕是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关于镇国公府,关于柳家,甚至关于那些还未浮出水面的陈年旧怨。
船舱里,那盆清水还放在角落,水面上漂着片白天捞起的青灰色鳞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江南的夜,比想象中更沉,更暗。而他们的船,才刚刚驶入这片暗流涌动的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