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瑶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行代码，实验室的全息投影立刻变成刺眼的红色。三维模型中的地下城通风系统像患了动脉硬化的病人，各处闪烁着代表堵塞的橙黄色光点。她摘下防蓝光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这已经是连续第七天工作到凌晨了。
系统效能又下降了0.7%。她对着空荡荡的实验室说，声音在地下城的金属墙壁间回荡。
投影上的日期显示2187年6月12日，距离大撤离已经过去三十九年。那一年，太阳活动突然加剧，地球表面温度在三个月内上升了12摄氏度，被称为奢曼炽日的灾难直接导致地表90%的地区不再适合人类居住。季瑶的祖母是最后一批从地面撤入地下城的人，她总说记得天空是什么样子，但季瑶这一代人从未见过真正的太阳。
警报声突然响起，季瑶条件反射地调出监控画面。c区又一个通风井发生了故障，这是本月第三次了。她迅速输入指令启动备用系统，同时调出整个地下城的结构图。红色的故障点像癌细胞一样在不断扩散——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两年，整个气候控制系统就会崩溃。
季博士，您还在工作？
实验室的门滑开，她的助手小林端着两杯合成咖啡走了进来。即使在2187年，咖啡因仍然是科学家们的最佳伴侣，虽然味道像加了苦味剂的洗碗水。
刚发现个有趣的事情。季瑶调出一组数据，过去六个月，地表温度监测数据有异常波动。
小林凑近屏幕，波动？不是说地表温度一直稳定在65度以上吗？
官方数据是这样。季瑶压低声音，但我黑进了原始监测系统——别那样看我，你知道我父亲设计了这套系统，留了几个后门——发现某些地区夜间温度已经降到了50度以下。
小林的咖啡杯停在半空，这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意味着...
意味着太阳活动可能在恢复正常，地表正在重新变得宜居。季瑶的眼睛在屏幕蓝光下闪闪发亮，也意味着地下城管理局这十年来一直在撒谎。
第二天早上的例行会议上，季瑶决定试探一下。她故意在汇报气候系统状况时插入了地表温度异常的数据。
根据最新监测，西北地区夜间温度出现显着下降，建议组织考察队验证——
季博士！地下城管理局局长罗毅打断了她，那张总是挂着政客式微笑的脸突然变得严肃，地表监测系统年久失修，数据不可靠。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维护地下城稳定。
会议桌上的其他官员交换着眼色。季瑶注意到安全部长霍刚的手按在了腰间的电击枪上——这个动作在近几个月变得越来越常见。
我只是提出科学建议。季瑶平静地说，如果地表真的在降温，我们就能减轻地下城负荷，延缓系统崩溃。
罗毅重新挂上笑容，系统崩溃？多么危言耸听的说法。我们的工程师完全有能力——
两年。季瑶打断他，按照目前退化速度，最多两年气候系统就会全面失效。数学不会说谎，局长。
会议室陷入死寂。罗毅的笑容僵在脸上，季瑶能看见他太阳穴处跳动的青筋。最终他站起身，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季博士，请留下。
当其他人匆匆离开后，罗毅关上门，脸上的面具终于卸下。你知道散布恐慌的后果。他声音低沉，三十九年来我们建立了完美的秩序，不能因为你的一时冲动毁于一旦。
完美的秩序？季瑶冷笑，是指让五百万人挤在原本设计容纳一百万人的地下城？是指每天配给的食物越来越少？还是指处决任何提出质疑的人？
罗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听着，天才少女，他贴近她耳边，呼吸喷在她脸上，你父亲和我共同建立了这个系统，我知道他留给你的那些小把戏。别逼我采取极端措施。
季瑶挣脱开来，我只关心一个事实：人类是否真的有机会重返地面？
罗毅的表情变得复杂，即使温度真的在下降，辐射水平呢？大气成分呢？生态系统呢？贸然上去等于送死。他整理了一下制服领口，下周的全民大会上，你会公开支持气候系统稳定运行的说法，明白吗？
季瑶没有回答。她看着罗毅离开的背影，知道自己的怀疑被证实了——管理局确实在隐瞒什么。
接下来的三天，季瑶表面上正常工作，暗地里却在策划一次地面考察。她联络了父亲的老同事——现在负责维护地下城出口的工程师老马，还有几个信得过的科研人员。最困难的是找到一个能承受地表环境的志愿者，最终她决定亲自上阵——毕竟没人比她更了解那套防护服的工作原理。
第五天夜里，当大多数居民进入强制睡眠时段，季瑶和小林带着装备来到E区一个废弃的维修通道。老马已经等在那里，满脸皱纹在应急灯的照射下显得更深了。
丫头，你确定要这么做？老马忧心忡忡地问，一旦启动出口警报，安全部队十分钟内就会赶到。
季瑶正在检查防护服密封性，足够我们采集一些样本了。她转向小林，如果我三小时内没回来，按计划b行事。
防护服是三十九年前的老古董，经过季瑶的改良后理论上能承受80度高温和强辐射。当她穿过三重气闸门，踏上通往地面的最后一段阶梯时，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腔。
出口的金属盖重达半吨，老马启动了备用液压系统才将它推开一条缝。季瑶挤出去的那一刻，世界突然变得无比广阔——即使隔着防护面罩，她也能感受到那种久违的开阔感。
地面监测站的数据是对的，也是错的。季瑶的便携设备显示当前温度只有47度，远低于官方宣称的最低65度。但更惊人的是天空——不是她想象中的一片惨白，而是带着微妙渐变的蓝灰色。远处的地平线上，甚至能看到一丝橘红色的光亮。
那是...日出？季瑶喃喃自语。她蹲下身采集土壤样本，发现里面竟然有微生物活动的迹象。一株顽强的地衣类植物紧贴在一块岩石背面，呈现出病态但确实存在的绿色。
正当她准备拍摄更多照片时，防护服的通讯器突然响起小林的尖叫：他们发现了！季博士，快回来！
季瑶转身冲向出口，却看到三个全副武装的安全人员已经从那里钻了出来。领头的霍刚举着武器对准她，季博士，你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请立即投降。
危害公共安全？季瑶冷笑，还是危害你们的谎言？她指了指天空，太阳活动明显在减弱，地表正在恢复！你们到底隐瞒了多久？
霍刚没有回答，只是向前逼近。季瑶突然启动防护服的应急推进器——这是她偷偷加装的功能，一股压缩气体将她向后推了十几米。她跌跌撞撞地跑向远处一片废墟，霍刚的激光武器在身后烧出焦黑的痕迹。
废墟中，季瑶发现了一个半坍塌的地下停车场入口。她钻进去，在黑暗中脱下笨重的防护服，换上随身携带的便服。通讯器已经失去信号，但她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口袋里有一台改装过的数据终端，可以接入地下城的备用网络。
手指在微型键盘上飞舞，季瑶将刚才收集的所有数据打包，加上一段简短的说明，发送到了地下城所有的公共屏幕和私人终端。她不知道这能造成多大影响，但必须试一试。
终端突然收到一条加密信息，发信人显示——罗毅的缩写。内容只有一行字：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看看你身后。
季瑶猛地回头，在停车场深处，一双双发亮的眼睛正从黑暗中浮现。那是地下城的清道夫——基因改造过的生物清洁工，通常只在最底层的垃圾处理区活动。它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
除非有人故意放出了它们。
季瑶抓起一根锈蚀的金属管作为武器，同时用终端继续传输数据。第一只清道夫扑上来时，她勉强躲开，但第二只的爪子划破了她的肩膀。血腥味似乎刺激了这群生物，它们发出高频的嘶叫声围拢过来。
就在季瑶准备做最后一搏时，整个停车场突然亮如白昼。一束强光从入口处射入，清道夫们尖叫着退入阴影。季瑶眯起眼睛，看到逆光中站着几个人影。
季博士！这边！
是小林的声音。季瑶跌跌撞撞地跑向光源，发现小林带着十几个身穿维修制服的人，手里举着改装过的工业照明设备。
数据已经传遍了整个地下城！小林激动地说，E区和F区已经爆发抗议，人们要求管理局给出解释！
季瑶被搀扶着回到地下城，眼前的景象让她震惊——通道里挤满了人，有的举着自制标语，有的只是茫然地站着。公共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她发出去的地表影像，配着醒目的文字：我们被欺骗了多久？
罗毅的声音突然从所有广播系统中传出：公民们，不要恐慌。地表仍然极度危险，那些影像是伪造的。季瑶博士精神状况不稳定，她——
广播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老马沙哑的声音：放屁！我刚从地面回来，温度计不会说谎！管理局一直在控制我们！
骚乱迅速升级。季瑶被推挤着向前，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看到安全部队正在试图镇压，但人数太少，很快就被愤怒的人群淹没。在主要广场的全息雕像下，罗毅和几个高官被团团围住。
给我们真相！有人高喊。
我们要回到地面！
季瑶挤到人群前方，与罗毅四目相对。他的制服已经凌乱不堪，但眼神仍然冷静得可怕。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罗毅低声说，声音只有季瑶能听到，没有管理局，地下城会陷入混乱。人们会为了一口净水互相残杀。
季瑶摇头，不，人们比你想象的更坚强。我们曾经征服过地面，我们会再次做到。
她转向人群，举起那株从地面带回的绿色植物。骚动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盯着那抹久违的色彩。
季瑶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生命总能找到出路。奢曼炽日正在结束，是时候回家了。
远处，不知是谁开始唱起那首古老的歌谣——《太阳照常升起》。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合唱，歌声在地下城的金属通道中回荡，仿佛在宣告一个漫长黑夜的终结。
季瑶抬头望向人工天幕——那里很快就会被真正的天空取代。三十九年来，人类第一次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