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终于彻底爬上山道,像一锅煮沸的蜂蜜,黏稠地淌过树梢、石阶和四人的肩头。北冥站在原地,袖口滑落的布条还悬在腕间,半幅残图裸露在外,纹路古拙,边缘如被岁月啃噬过一般模糊。
冉诗语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图案看了足足三息。她不是在看,是在“读”——用《幻灵仙典》的直觉去感应那一笔一划里藏着的节奏。就像听一首失传的歌,音符断了,但旋律还在血里震。
“这图……”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不是刻上去的。”
南宫笑天正蹲在地上研究自己刚画的一圈小符阵,闻言抬头:“啊?不是刻的是印的?还是胎记?大师兄你该不会是被谁投胎前就预定好的工具人吧?”
“是‘烙’的。”北冥淡淡接话,指尖轻轻抚过那残痕,“用火铜针,蘸了朱砂与骨灰调的墨,在皮肤上一笔一笔烧出来的。我父亲亲手做的。”
空气顿时凉了半度。
苍幺妹“嘶”了一声,翻出随身小刀在掌心比划:“听着就疼得我想跳江。你爹是想给你留纪念,还是怕你长大认错家门?”
“他说是为了斩断。”北冥垂眸,“斩断我和这把剑的原始契约。”
“可现在看来,”冉诗语缓缓翻开秘籍,书页无风自动,停在封面符文那一页,“他封住的,可能只是‘钥匙’的外壳。真正的锁芯,一直都在你身上。”
她将秘籍轻轻推向北冥:“试试看。把手放上来,别运功,让它自己认。”
北冥沉默片刻,抬手,手腕上的残图对准书页中央的符文缺口。
距离还有半寸时,秘籍突然微微震颤,金光自封皮边缘渗出,如同呼吸般明灭。与此同时,破契剑在鞘中发出一声低鸣,像是老狗听见了旧主人的脚步声。
“好家伙!”南宫笑天猛地往后一蹦,“这书成精了?它还会挑对象?”
“不是挑。”冉诗语凝神细看,“是匹配。它在确认‘双生印契’是否完整。”
“啥叫双生印契?”苍幺妹凑近,“听着像婚书。”
“就是婚书。”冉诗语苦笑,“不过结婚的不是人,是‘信物’和‘持有者’。一把钥匙,分成两半,一半在书里,一半在他手上。只有两者重逢,才能激活真正功能。”
“所以咱们大师兄其实是这本书的……未婚夫?”南宫笑天眼睛发亮,“建议改名叫《我和我的修仙秘籍不得不说的故事》。”
“闭嘴。”北冥白他一眼,却还是将手腕稳稳贴上了书页。
嗡——
一道金红交织的光柱骤然冲天而起,又瞬间收敛,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强行按了回去。四人脚下的土地微微震颤,落叶打着旋儿浮空一瞬,又静静落下。
秘籍封面上,原本断裂的符文竟开始缓缓延展,像藤蔓攀爬,朝着北冥手腕上的残图延伸而去。而在那交汇之处,浮现出三个古篆:
归魂谷。
“哎哟喂!”南宫笑天一屁股坐地上,“这书还能导航?是不是下一句就要说‘前方五百米右转进入千年古墓,请注意避让阴兵巡逻队’?”
“别吵。”冉诗语屏息,指尖轻触那三字,一股寒意顺着经脉直冲脑门,“这不是普通的地名……这是坐标。而且,它只对‘钥匙持有者’显现。”
她抬头看向北冥:“你父亲当年,是不是去过北方荒原?”
北冥皱眉:“他临终前提过一次‘归魂之地’,说那里埋着玄清门不敢承认的秘密。我没当真。”
“现在得当真了。”苍幺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破羊皮地图,拍在地上,“我爷爷酒后说过,百年前有个叫‘千灯古派’的门派,专搞招魂点灯那一套,后来一夜之间全没了,连灰都没剩。官面说法是‘遭天罚覆灭’,可民间传言——他们根本没死,而是把自己藏进了‘灯影’里,靠续命香火苟活至今。”
“守典熏香……”冉诗语喃喃,“那种百年陈檀混龙脑的味道,不是随便能配出来的。那是千灯古派独有的配方,专用于维持‘长明不灭灯’。”
“所以那个黑袍怪,”南宫笑天一拍大腿,“根本不是来杀我们的!他是来提醒的!他闻到了香,也看到了书,知道‘钥匙’出现了,才特意现身传递信息!”
“问题是他为什么只能出现一次?”苍幺妹眯眼,“能量耗尽?还是……他的身体早就烂透了,全靠一口执念吊着?”
林间一时安静下来。
风吹过,带起一片枯叶,叶脉赫然分裂成两道并行线路,宛如双生锁链,最终汇入叶心一点幽光——和秘籍封面上的符文走势,完全一致。
“灯已燃半……”冉诗语低声重复,“不是说灯点了一半,是说仪式进行到一半。有人在续香,有人在守灯,有人在等‘钥匙’归来。”
“换句话说。”北冥缓缓收回手,残图隐入皮肤,秘籍也合拢安静,“我们不去找答案,答案就会自己来找我们——带着一群不想让我们活着的‘故人’。”
“那还等啥?”南宫笑天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顺手从树杈上摘下自己的破斗笠扣头上,“出发呗!正好我最近穷得叮当响,听说古派遗址里都埋着‘长明金烛’,一根就够我挥霍三辈子!”
“你就不怕点着了发现是自己的长明灯?”苍幺妹冷笑。
“怕啊!”南宫笑天咧嘴一笑,“但我更怕这辈子连一次疯都不敢疯。”
冉诗语看着两人斗嘴,忽然笑了。
她取出秘籍,轻轻摩挲封面:“这本书选我,不是因为我要变强,而是因为我愿意往前走——哪怕前方是坟,也得亲自挖开看看里面埋的到底是谁。”
她抬头,目光扫过三人:“你们可以现在回头。我可以一个人去。”
“放屁。”苍幺妹一脚踹在她屁股上,“你要是死了,谁给我报销法宝损失?我上一章赔了三个队友级别的装备,还没算利息!”
北冥没说话,只是解下腰间水囊,默默递给冉诗语。她接过,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流进喉咙,像一条小小的火线,烧开了清晨最后一丝寒意。
“那就定了。”她说,“目标:归魂谷。”
“等等。”南宫笑天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本破旧小册子,封皮写着《异闻录·卷七》,页角卷曲,边角焦黑,像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他翻到中间一页,抽出一张泛黄纸片,递过去。
纸上绘着一盏青铜灯,造型古朴,灯焰扭曲成一个人形。灯底八字铭文清晰可见:
门不开,魂不归。
“这玩意儿哪来的?”冉诗语问。
“我偷的。”南宫笑天耸肩,“从大师兄他爹书房夹层里顺的。当时觉得像藏宝图,结果几年都没看懂。现在一看——这字体,跟他手腕上烙印的笔锋,一模一样。”
北冥瞳孔微缩。
“所以你爹不仅知道千灯古派,”冉诗语声音发紧,“他还参与过什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其中一员?”
没人回答。
风掠过林梢,吹动秘籍一角,书页再次翻动,停在一幅断裂山脉的轮廓图上。山势走向与北方荒原完全吻合,而山谷入口处,画着一盏倒悬的灯。
地图下方,浮现一行新字:
灯不熄,路不绝。
“行了。”苍幺妹一把抓起地图塞进怀里,“再聊下去天都要黑了。走吧,别让那些鬼故事等太久。”
四人整装启程。
走出不到十步,冉诗语忽然停下。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色小符,指尖灵力一引,符纸无声展开,贴在北冥剑鞘内侧深处。动作极快,没人察觉。
符上刻着一行微型咒文:心灯常明,迷途可返。
北冥走在最前,破契剑背于身后,剑柄血纹微微跳动,频率与远处山门檐角铜铃的轻响隐隐契合。
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腰后一块暗色布料——那是他从未换过的旧护腰,边缘磨损严重,内衬缝着一片早已褪色的红色布角,上面隐约绣着半朵莲花。
而此刻,那布角边缘,正缓缓渗出一丝极淡的檀香。
像是一缕来自百年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