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稀释过的蛋黄,一缕缕淌进断崖裂隙。四人蜷在岩壁凹处,身上披着南宫笑天从储物袋里翻出的旧毯子——据他说是某次任务后顺走的“宗门文化遗产”,其实不过是凌云阁杂役房淘汰的防潮垫。
冉诗语盘膝而坐,膝盖上摊着那本烫得能煎鹌鹑蛋的《幻灵仙典》。书页边缘泛着微光,像是刚被太阳亲了一口。她没急着翻动,而是用指尖轻轻摩挲封皮,仿佛在安抚一只闹脾气的小猫。
“你再这么摸下去,它待会儿该以为你要给它梳毛了。”南宫笑天缩在角落啃干粮,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我昨天看见你还给它盖了块布,是不是晚上还得唱摇篮曲?”
“你懂啥。”苍幺妹把腿翘到一块凸石上,鞋底沾着昨晚逃命时蹭的泥,“这书现在就是咱队里的心理医生兼战略顾问,情绪稳定点是对它最基本的尊重。”
北冥靠在另一侧岩壁,破契剑横放在膝头。剑身安静得出奇,连血纹都收敛了躁动。他盯着远处那座废墟,目光落在青铜灯台的位置,眼神不像在看一座建筑,倒像是在读一封写满谎言的家书。
“还有三盏灯。”冉诗语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小锤敲在冰面上,“《幻灵仙典》刚刚回溯了能量流向,目前只有三盏‘心灯’真正点燃,其余六处阵眼仍处于休眠状态。”
南宫笑天咽下最后一口饼,拍了拍手:“也就是说,咱们还有六次机会搞事情?”
“不是搞事情。”她摇头,“是搞心态。”
“哈?”
“他们想靠仪式凝聚信念,让守灯人坚信自己是在守护传承。”冉诗语翻开秘籍,金光缓缓流淌而出,在空中勾勒出九个模糊光点,“可如果有一天,点灯的人开始怀疑——我烧的到底是香火,还是自己的命?”
苍幺妹眼睛一亮:“你是说……精神内耗战术?”
“对。”冉诗语嘴角微扬,“我们不拆阵,不杀人,也不露脸。我们就当一群看不见的加班刺客,专门往他们KpI里掺沙子。今天说灯油不够纯,明天传谣说灯芯长霉了,后天再匿名举报主持长老挪用公款买奢侈品——让他们天天开会自查,忙得没空点灯。”
南宫笑天听得两眼放光:“那我要负责造谣!我可以编一百个版本的内部丑闻,比如‘守灯人集体染发为掩藏秃顶’‘祭祀经费全用来团购火锅底料’……”
“打住。”北冥忽然出声,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们说得轻松,可那些人……他们是真心相信这套东西的。”
空气静了一瞬。
冉诗语抬眼看他:“你也曾相信过,是不是?”
他没回避她的视线,反而点了点头:“我以为那是使命。直到昨夜看到父亲将我放入莲匣的画面——那一刻我才明白,所谓‘继承者’,不过是个提前预定好的牺牲品编号。”
风从裂隙口灌进来,吹得旧毯子哗啦作响。
“但他们不知道你是祭品。”冉诗语轻声道,“在他们眼里,你是钥匙,是希望,是千灯古派复兴的最后一道光。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让你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亲手熄灭那盏属于你的灯。”
北冥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苦笑,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笑意。
“好。”他说,“那就让他们看看,所谓的‘天命之子’,是怎么学会说‘不’的。”
南宫笑天猛地一拍大腿:“哇哦!这剧情比我家门口广场舞大妈抢c位还刺激!一个是被迫营业,一个是主动辞职,简直励志大剧《我在修真界当叛徒的那些年》!”
“你能不能正经点?”苍幺妹翻了个白眼,转头却见冉诗语正低头记录什么,眉头微蹙。
“怎么了?”她问。
“我在想……”冉诗语笔尖顿了顿,“为什么偏偏是九盏灯?为什么必须齐燃?如果只是抽取灵力,三盏就够了。可他们非要凑齐九数,说明最后那一盏,不只是能量节点——而是某种‘开关’。”
“开关?”南宫笑天挠头,“打开地狱大门?召唤远古boSS?还是启动修真界统一操作系统?”
“可能是触发宿主融合。”北冥低声道,“当我站上第九灯位时,阵法会把我彻底吞噬,我的意识消散,躯壳成为操控中枢。换句话说,我不是死,而是被‘格式化’,变成一个活着的傀儡。”
话音落下,连风都停了几秒。
苍幺妹猛地站起来,一脚踹翻了脚边的小石子:“老子最烦这种拿人当零件的设计!谁规定命运就得按剧本走?你爹当年把你塞进石匣,是怕你死;可现在有人想把你钉在祭坛上,那就是欠揍!”
她转身盯着北冥,一字一句:“你要是敢认命,我现在就抽你一顿,打得你连自己姓啥都不记得。”
北冥看着她,忽然抬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
“多谢。”他说,“我确实需要个人时不时提醒我——我不是谁的工具,也不是什么钥匙。我只是北冥。”
南宫笑天咧嘴一笑,掏出怀里的《异闻录·卷七》,翻到最新浮现字迹的那页,念道:“你父亲熄灭的第一盏灯,是你学会说‘不’的那天。”他合上书,眨眨眼,“所以啊,师兄,你现在不是要熄灭一盏灯,是要替他完成没做完的事。”
冉诗语合上秘籍,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强攻,不是潜入,也不是正面宣战。我们要让整个仪式系统陷入自我怀疑。让他们问自己:我们到底是在传承,还是在犯罪?我们供奉的是先祖,还是邪祟?”
“具体咋操作?”苍幺妹搓了搓手,“总不能发传单吧?”
“当然不。”冉诗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可以制造‘灵异事件’。比如,让已经点燃的灯突然倒流火焰;让诵经声变成反向咒语;甚至让守灯人在梦里反复梦见自己被活埋——醒来发现枕头底下真有把土。”
南宫笑天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我可以改装窥灵镜,做成远程投影设备,半夜在灯台上放鬼影回放!比如播一段‘未来新闻’——‘震惊!千灯古派集体辞职,魂渊大阵因无人值班自动关闭’!”
“妙。”冉诗语点头,“再加上《幻灵仙典》的隐匿天机能力,我们可以在不暴露的情况下,精准干扰每一道仪式流程。让他们觉得是内部出了问题,而不是外部袭击。”
北冥缓缓站起身,将破契剑重新背回身后。剑柄上的血纹微微跳动了一下,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呼唤。
“我有个提议。”他说,“让我去接近他们。以‘归乡继承者’的身份现身。只要我出现,他们一定会启动接引仪式。而在仪式进行中……我会成为那个让他们动摇的人。”
“太危险了!”南宫笑天脱口而出。
“但最有效。”冉诗语却点头,“你是唯一能合法进入核心圈层的人。只要你一句话不对劲,整个信仰体系就会出现裂缝。”
“而且。”北冥望向远方废墟,声音沉稳,“我也想知道,当年把我放进石匣的父亲,和如今主持这一切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苍幺妹哼了一声:“行吧行吧,那你进去演戏,我们在外头给你搭台。你负责哭诉身世,我负责远程放哀乐,南宫负责群发‘您关注的用户已注销账号’通知。”
“等等。”南宫笑天突然压低声音,“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太顺利了?”
三人同时看向他。
“我是说。”他挠挠头,“我们一路推到这里,线索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像是有人特意给我们铺好了路。残图、檀香、秘籍反应、梦境闪回……全都卡在刚好能让我们继续前进的时间点。”
冉诗语瞳孔微缩。
“你是说……这是个局?”
“不一定是有意设局。”南宫笑天眯起眼,“但也可能是……某种‘筛选机制’。只有当我们达到某个认知层级,才能看到下一步真相。就像游戏通关提示,非VIp看不到隐藏任务。”
“所以《幻灵仙典》不只是金手指。”北冥低声接道,“它也是考官。”
短暂的沉默后,苍幺妹咧嘴一笑:“管他是不是考试,反正老子这次偏要交白卷。别人让咱点灯,咱偏要关灯;让咱当孝子贤孙,咱偏要掀桌骂娘。”
“那就定了。”冉诗语站起身,将秘籍收入袖中。书页在她掌心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在点头。
“行动代号——‘灵魂辞退信’。”
“酷。”南宫笑天竖起大拇指,“建议下次团建选在火锅店,一边涮毛肚一边讨论怎么让反派精神崩溃。”
北冥解下腰间水囊,喝了一口,随手递给冉诗语。她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两人皆未言语,只是一瞬的停顿,像风吹过湖面,涟漪轻荡。
就在这时,苍幺妹忽然皱眉,伸手按住腹部。
“咋了?”南宫笑天问。
“没事。”她摆摆手,脸色略显发白,“就是……好像吃了啥不该吃的。”
她没说的是,昨夜梦中,一行燃烧的文字浮现在识海:燃灯者,先自焚。
此刻,那句话正贴着她的胃壁,微微发烫。
北冥剑鞘内侧,银色追踪符悄然亮起,心灯咒文如脉搏般跳动。每当朝阳初升,它便与远方某盏幽绿火焰产生共鸣,频率越来越快,仿佛在倒计时。
南宫笑天摸了摸怀里《异闻录》的焦黑纸角,发现又褪去一层,露出新的半句字迹:
“当你开始怀疑仪式……”
他还没来得及念完,冉诗语忽然抬头,望向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斜射而下,正好落在秘籍封皮上。一道从未显现的符文一闪而逝,形如断裂的锁链。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纹深处,一点金芒缓缓流动,正朝着心口方向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