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钟楼的残骸照得像个被啃剩的骨头架子,灰白色的影子斜斜地戳在岩壁上,像一把歪了的匕首。北冥的剑还插在裂缝里,血顺着剑脊往下淌,在青铜铃上积了一小滩,红得发亮,却不滴落,仿佛那铃吞了它。
冉诗语的手掌贴在胸口,书页压着心跳,一寸一寸地,把那种被“选中”的震颤从骨头缝里挤出去。她没看天,也没看地,只盯着秘籍封面那对逆向旋转的双环——它们还在转,慢得像是在倒数什么。
“再这么下去,”南宫笑天蹲在一块碎石上,手里摆弄着声波仪,“我怕自己哪天早上醒来,嘴里自动开始播报《守山谣》早间新闻,主持人还是我自己倒放版。”
苍幺妹一脚踹过去:“你闭嘴!现在谁还有心思听你整活?”
“我不是整活。”他抬头,眼镜片反着光,“我是说,这信号已经不是‘想联系你’,是‘已经在读取你’。刚才那段‘钥已归位’,根本不是预告,是确认单——人家连收货地址都打好了。”
风忽然停了。
连地底那颗“心核”的脉动,也静了一瞬。
冉诗语缓缓抬起手,指尖划过《幻灵仙典》的纸面,像在摸一张老朋友的脸。然后,她用力一撕。
纸页裂开的声音清脆得吓人,像是某种契约被当场作废。
她将那页纸按在掌心,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在残页上画下一道扭曲的符。符成刹那,金光自指尖炸开,一圈涟漪般的波动扫过四人周身,空气微微扭曲,仿佛他们从世界的镜头前被轻轻抹去了一帧。
“我不做钥匙。”她说,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风,“也不当祭品。”
她顿了顿,把那张染血的残页塞进怀里,像藏起一张退学申请书。
“我要做拆锁的人。”
话音落下,秘籍封面的双环终于停下旋转。但那页被撕下的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细密裂纹,像是书脊在无声地喘息。
北冥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缠了千年的线。“这铃要引的,究竟是魂……还是人?”他低声说,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那柄还在滴血的剑。
南宫笑天没再开玩笑。他默默收起仪器,手指在飞梭残骸的控制面板上敲了两下,调出一张加密地图,迅速划掉三条主航线。
“绕开宗门哨点。”他说,“我改路线。”
苍幺妹愣了下:“你疯了?那是叛宗行为。”
“那要是宗门里本来就有鬼呢?”他抬眼,笑了一下,可那笑容没到眼睛,“护山大阵的能量残留,跟这儿的信号同频。你说,是谁在用咱们家的电,干着隔壁装修队的活?”
没人接话。
冉诗语走到北冥身边,伸手拿起那枚青铜铃。铃身冰凉,表面斑驳的“镇邪印”在阳光下泛着暗铜色的光,像一块埋了百年的旧伤疤。
她将铃轻轻放在《幻灵仙典》上。
书页微颤,识海中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谱——法宝鉴识启动。一行行信息如流水般掠过:材质为玄铜混陨铁,铸造于三百年前;曾用于封印地脉核心;灵纹结构与凌云阁初代掌门所铸“镇心碑”同源;最后一次激活时间为百年前叛乱之夜,后能量中断,陷入沉寂。
“所以。”她轻声道,“它不是被盗走的。是被人主动拆开,送到了这里。”
“谁干的?”苍幺妹问。
“不重要。”冉诗语摇头,“重要的是,他们想用它做什么。”
她闭上眼,脑海中拼凑出所有线索:
——工坊里的黑液成字,模仿北冥的护山大阵律动;
——遗址虚影中的倒置双环,与秘籍封面镜像对称;
——《守山谣》的倒唱童声,像是把镇派音律翻了个面;
——还有那句“血祭九重台,引魂归中枢”。
“他们在重启。”她说,“不是新建一个东西,是在唤醒一个被封印的旧梦。而这个梦,需要一把钥匙。”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三人。
“我就是那把钥匙。胎记、秘籍、血脉共鸣——全对上了。但他们搞错了一件事。”
“啥?”南宫笑天问。
“钥匙能开门,也能折断。”她冷笑,“更能让锁生锈。”
北冥终于拔出剑,血顺着剑刃滑落,在地上砸出几个小坑。他低头看着剑柄上的裂痕,那道血线已经蔓延到护手边缘,像一条爬到尽头的虫。
“这铃和我的剑,原本是一体。”他说,“一个镇,一个引。当年分开,是为了封印。现在重聚……”
“那就是解封的开关。”冉诗语接上,“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等钥匙归位,等铃剑相逢,等仪式启动。”
“所以咱不能让他们等到黄道吉日。”苍幺妹猛地抽出铁尺,尺身嗡鸣,“我现在就杀进去,把那破台子炸了!”
“不行。”南宫笑天摇头,“你进去就是活靶子。那地方有活体符阵,会吸灵力,还会改记忆——我看过类似案例,进去的人出来后连自己姓啥都忘了,只记得要给九重台献一朵花。”
“那你说咋办?等他们把香烧完,磕完头,再上去递个阻止申请表?”
“我们得先搞清楚,这场‘血祭’到底要祭谁。”冉诗语蹲下身,用指尖在地上画出一个倒置的双环,“他们用我们的规矩,办他们的事。说明他们不敢另起炉灶,只能依附旧秩序。而我能触发‘血脉启钥’,说明我和这个门派,有直系关联。”
她抬头,目光锐利。
“我不是来赴约的。我是来查族谱的。”
北冥忽然动了。
他将青铜铃轻轻放回断裂的梁柱下,用碎石半掩住,像在埋一件信物。
“它不该在这里。”他说,“也不该被这样用。”
南宫笑天看着他,难得正经:“师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北冥摇头,“但我的剑知道。它在痛。不是因为伤,是因为认出了什么。”
苍幺妹啧了一声:“你们俩能不能别再搞‘兵器通灵’这套了?听得我鸡皮疙瘩比坟头草还多。”
冉诗语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她将《幻灵仙典》抱在胸前,像抱着一块盾牌。
“接下来,我们不做防守。”她说,“我们主动出击。”
“怎么出?”南宫笑天问。
“第一步,查秘籍里关于‘玄镜宗’的所有记载,尤其是‘血脉启钥’和‘九重台’的部分。”她翻开书页,指尖划过一段模糊的古文,“第二步,分析青铜铃的残余灵纹,看能不能逆向追踪它的‘使用者’。第三步——”
她顿了顿,看向北冥。
“师兄,你的剑既然能感应到同类,那就让它带路。我们不进遗址,我们绕后。”
“绕后?”苍幺妹皱眉,“后面是悬崖,底下是毒雾渊。”
“可毒雾渊底下,说不定连着地脉出口。”南宫笑天忽然笑了,“我那艘飞梭虽然残了,但潜水模式还能撑十分钟。十分钟,够我们摸到台子底下了。”
“前提是,”冉诗语补充,“我们得让对方以为我们还在正面观望。”
她低头,看着怀中秘籍。
书页无风自动,翻至一幅从未出现过的图:九层高台矗立深渊,每层站着一人,最顶层那人背影熟悉,手持长剑,颈后有一道与她一模一样的胎记。
“所以。”她轻声问,“如果我不是第一个来的人呢?”
没人回答。
北冥的剑突然剧烈震颤,剑尖指向钟楼残影。晨光洒下,那影子投在岩壁上,竟与秘籍中的“九重台”轮廓完全重合——分毫不差。
苍幺妹盯着那影子,喃喃:“操……这地方是冲她量身定做的?”
南宫笑天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再戴上时,眼神变了。
“以前我觉得修仙是升级打怪,攒装备,刷副本。”他说,“现在才发现,有些人一出生就在最终boSS的刷新区。”
冉诗语没说话。
她只是将手覆在秘籍上,低声说:“你选我,不是因为我强。是因为你觉得我能听话。”
她合上书。
“可惜啊,我最讨厌被人安排命运。”
北冥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像平时的装逼脸,也不像逗比师兄,倒像是……看到了某种希望。
“那就别让他们得逞。”他说,“我们不是来完成仪式的。我们是来砸场子的。”
南宫笑天咧嘴:“那得准备点伴手礼。”
“我有。”苍幺妹拍拍腰间的铁尺,“专治各种不服。”
冉诗语最后看了眼钟楼方向。
风起了。
她转身,迈出第一步。
靴底碾过碎石,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就在这时,怀中的秘籍突然一烫。
她低头。
那页被撕下的残纸,边缘的裂纹正在缓缓蠕动,像是有字迹在背面重新生成。
而北冥的剑,剑柄裂痕深处,渗出的新血不再是红色。
是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