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舞步极轻，仿佛没有重量，足尖在光滑的玉石上轻点，便如飞鸟掠过水面，只留下一圈若有若无的涟漪。
水袖翻飞，不是凡间的技法，更像是仙子在云端嬉戏时，不经意间拂动的云彩。
“乖乖，这真是人能跳出来的舞？”一个年轻的弟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身边的师兄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别光看热闹，看那领舞的凌波，她每一次旋转，气劲都内敛于腰身，那水袖甩出去的角度，刁钻狠辣，要是抽在人脖子上，脑袋都得搬家。”
那弟子一个激灵，再看台上飘飘欲仙的美人，只觉得后颈发凉。
仙气是真仙气，杀气也是真杀气！
就在众人以为这场盛宴将以这般仙姿作为高潮时，场中光线骤然一暗。
所有的琉璃宫灯尽数熄灭，只有舞台四周点起了几支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火把。
三十名戴着狰狞古朴面具的舞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台上。
那些面具，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牛首人身，有的仿佛是山精鬼魅，在跳动的火光下，诡异无比。
《傩舞》！
她们的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原始的、野性的力量感。每一次跺脚，都让宾客们感觉整个大厅都在随之震颤。
这不是取悦于人的舞蹈，这更像是一场献祭，一场与天地神魔的对话。
南诏使团的席位上，为首的使臣眼中精光一闪，对副手低语：“这中原的傩祭，倒是有几分我们巫蛊之术的影子，只是少了些血气。”
这股诡谲而又震撼的力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一幕幕，一出出。
璇玑楼的姑娘们，用她们那登峰造极的舞技与乐理，为在场的所有宾客，献上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视听盛宴。
所有人都已经彻底地沉浸了进去。
他们忘了时间，忘了身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们的眼中，只剩下那舞台之上一个个颠倒众生的绝美身影。
他们的耳中，只剩下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天籁之音。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璇玑楼能屹立百年不倒。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所有的表演，都落下了帷幕。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如梦似幻的表演之中，无法自拔。
韩妈妈再次走上了高台，她脸上的笑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灿烂，更加得意。
“各位贵客。”
她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接下来，将由我们璇玑楼，今晚真正的主角——”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卖足了关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终于要来了！
“柳如烟，为大家献上，她晋升花魁的一舞！”
韩妈妈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回荡。
“《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这是一个他们从未听过的名字。
但仅仅是这四个字，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悲壮与决绝。
舞台之上，所有的灯光在这一刻尽数熄灭。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只有那舞台边缘，环绕的酒池中，醇香的酒液，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地拉长。
就在众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而感到有些不适之时。
“铮——”
一声极其清越，却又带着无尽悲凉的古筝之音，突兀地在黑暗中响起。
那声音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剑，瞬间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也像是一滴，从九天之上落下的冰冷泪水。
滴入了每个人的心湖。
紧接着，一束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白色光柱，从穹顶之上缓缓地投射下来。
光柱精准地落在了那黑白双鱼舞台的正中央。
一道身着大红色舞衣的绝美身影，静静地伫立在光柱之中。
是柳如烟。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前所未见，华丽到了极致的戏服。
宽大的水袖，层层叠叠的裙摆，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精美绝伦的凤冠，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轻微的呼吸，微微晃动，折射出点点星芒。
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
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小口一点点。
那妆容不妖，不媚，反而带着一种圣洁而又决绝的美。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手中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古筝之声，愈发急促，愈发悲凉。
伴随着一阵，如同战鼓般的，沉闷的琵琶声。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跨越时空与她对话。
“大王，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柳如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已是一片决绝与凄美。
这一刻，她不是柳如烟。
她是那个，在乌江边，为了成全爱人霸业，拔剑自刎的烈女子。
她是虞姬。
随着十二月十二日的临近，整个盛京城，肉眼可见地繁盛起来。
她动得很慢。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清冷的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凤眸，望向了黑暗中的某一个方向。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爱恋与不舍。
仿佛在那个方向，站着她，一生的挚爱。
精神力缓缓的包裹住全场。
她的脚步，开始移动。
碎步，圆场，云手……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戏曲的韵律感，却又比任何戏曲，都要更加优美，更加动人。
她手中的那柄宝剑，随着她的舞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凄美的弧线。
剑光如水。
映照出她那，绝美而又悲伤的侧脸。
她没有唱。
但所有人的耳边，却都仿佛响起了一段，哀怨婉转的唱腔。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轻移步，走向前，抬头观看。
只见那，月光下，旌旗无影……”
舞台之上，不再是璇玑楼那金碧辉煌的大厅。
而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的古战场。
凛冽的寒风，吹动着她鬓角的发丝。
也吹来了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楚歌。
她知道，败了。
一败涂地。
她也知道，她深爱着的那个盖世无双的英雄，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她的舞步，变得愈发急促，愈发踉跄。
她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但她的脸上，却依旧带着温柔的笑。
她要用自己，最后的，也是最美的一支舞，来为自己的英雄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