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拖着沉重的脚步,脚镣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封闭车间里闷热难当,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满是油污的工作服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还不到一个月,他原本健壮的身躯已经明显消瘦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每天两个粗粝的窝窝头,偶尔配点不见油星的水煮菜,就是他全部的食物。
窗外传来夏虫不知疲倦的鸣叫,更衬得车间里死寂沉沉。他多想停下来歇一会儿,哪怕只是片刻。
但眼前堆积如山的锈蚀机器不容他喘息——这些都是从各个车间淘汰下来的报废设备,他的任务就是从这些铁疙瘩里拆出还能用的零件,仔细保养后重新利用。
普通工人下班后的车间,就成了他一个人的牢笼。每挪动一个工作区域,身后都有两名持枪的保卫员如影随形。
他们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他身上,仿佛在提醒他此刻的身份。
直到深夜两点,他才会被押回那间弥漫着刺鼻机油味的小牢房。狭小的空间里,所谓的自由时间只有短短六个小时。然后,新一天的劳作又将开始。
铁链哗啦作响,他弯下腰,继续拆卸眼前那台锈迹斑斑的车床。螺丝刀在他手中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内心深处某个角落,还残存着对未来的最后一丝期盼。
星期天的轧钢厂格外寂静,没有了往日机器的轰鸣与人声的嘈杂。清晨六点,易中海就被押送到了钳工一车间。
熟悉的机器,熟悉的工具台,熟悉的气息……这一切都让易中海有一瞬间的恍惚。曾几何时,他是这里的主人,是轧钢厂少有的八级钳工,受人尊敬的技术权威。别说普通工人,就是聂书记、杨厂长见了他,也要客气地喊一声“易师傅”。身后这些押解他的保卫员,当年连给他递烟的资格都没有。
“王干事那个蠢货……”易中海心底冷笑。以为把责任都推给他就能自保?太天真了。只要他咬死不认,那个女人就永远别想洗干净。他易中海倒台,她也别想好过。
还有何雨柱……一想到这个名字,易中海就感到一阵刺痛。那个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傻柱,怎么就突然开窍了?凭什么能拿到二等功,还能得到政府的牌匾?一个十六岁、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凭什么不把他这个高级工、道德模范放在眼里?
“凭什么……”易中海的眼神逐渐扭曲,握着工具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易中海!发什么呆?动作快点还想不想吃饭了!”保卫员的呵斥声在空旷的车间里格外刺耳。
易中海猛地回过神,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中尚未褪去的疯狂。他默默地拿起工具,开始加工面前那堆需要极高精度的零件。
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曾经的高级工奏响一曲讽刺的挽歌。
自从易中海这棵“大树”轰然倒塌,贾东旭头顶那片压抑的阴云,反倒一日日散开了。他像是换了个人,每天出门前,必定仔仔细细地将两包“大前门”揣进工装的上衣口袋——这是他新生活的护身符。
走进钳工一车间,那个曾经在易中海身后唯唯诺诺、动辄得咎的蠢笨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挺直了腰板的贾东旭。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畏缩与算计,多了几分清亮与坦诚。
见到老师傅忙完一段落,在工具箱旁歇口气,他会自然地走过去,递上一支烟,顺手“嗤”地划燃火柴点上。
“张师傅,您歇着。这活儿我看着都费神。”
老师傅眯着眼吸一口,吐出烟圈,看他的眼神也和缓了许多。
遇到那些技术比他好、手脚比他麻利的年轻钳工,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因嫉妒而别开脸,反而会凑上前,递过烟去。
“李哥,你这手法真利索,刚才那一下我怎么就弄不好,有空指点我两句?”
一车间的工友们,从最初的惊疑不定,到渐渐习惯,最后竟有些喜欢上这个脱胎换骨的贾东旭。他们私下里议论:“东旭这小子,易中海不在,人倒开窍了。”
“以前是被压得太狠了,你看现在,多活泛。”
“人是真变了,也肯下功夫学了。”
失去了易中海那看似庇护、实则禁锢的羽翼,贾东旭的钳工技术,却像春雨后的野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
他不再需要去揣摩师父每一个眼神背后的深意,也不用再战战兢兢地执行那些带有私心的“指点”。
他的心思纯粹地扑在了技术本身,手稳了,心静了,眼也更准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次年底的钳工等级考核,这个曾经停滞不前的初级工贾东旭,肯定能过。
贾东旭站在熟悉的工位上,听着机器重新轰鸣,那声音不再是催命的符咒,而是为他新征程奏响的鼓点。
“东旭哥,吃午饭了,吃饱了再干。”一名年轻的钳工对着他叫道。
“啊?吃饭了啊,好的,马上就来!”贾东旭从专注中抬头,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一食堂里人声鼎沸。今天因有人休假,何雨柱来到打菜窗口协助给工人们打菜。
“两个馒头,一份荤菜,一份素菜。”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贾东旭沉闷的声音传了过来。
何雨柱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这个比他大两岁的邻居。
他默默接过饭盒,手腕沉稳地一抖,菜量给得实实在在。
他也听说了,在钳工一车间,易中海一出事,他名下其他几个徒弟都迫不及待地跟这位“劳改犯师父”划清了界限。
唯有这个贾东旭,似乎并未刻意回避,依旧顶着“易中海徒弟”的名头在车间里工作生活。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何雨柱心里升起一丝疑虑。
他不知道那个精于算计的贾张氏究竟在盘算什么,更看不透贾东旭这份“坦然”背后,是真正的豁达,还是另有隐情。
何雨柱手下不停,心思却转得飞快。他太了解易中海了,那个人看似道貌岸然,骨子里却最是狭隘记仇,掌控欲极强。
贾东旭如今的表现,在易中海看来,恐怕绝非“念旧情”那么简单。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何雨柱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老话。
易中海绝非善男信女,他现在身陷囹圄,无力他顾。
可一旦让他知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贾东旭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钳工技术猛进,显露出能够彻底脱离他掌控的苗头……
何雨柱将打好的饭盒递出窗口,与贾东旭的目光有一瞬的交汇。贾东旭笑着道了声谢,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轻松与朝气。
看着贾东旭转身融入人群的背影,何雨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对师徒的纠葛,恐怕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这时一个急匆匆的熟人跑了进来直接打断了何雨柱的工作:“柱子快跟我走,许教授来了点名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