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焦土被血浸透,泛着诡异的暗红色。狼烟在天际线扭曲盘旋,将太阳染成昏黄的一团,远远望去,整片大地都像被打翻的墨汁与朱砂泼过,分不清是天是地,是生是死。
西侧一处凸起的山包后,十来个大景士兵正靠着岩石休息。甲胄上的血渍已经发黑,脸上沾着尘土与硝烟,唯有眼神还透着几分年轻的光。
“班长,这次打赢了,俺就退伍。”刘大头咧着嘴傻笑,露出两排白牙,粗糙的手在脑袋上摸了摸,带着点不好意思,“俺娘托人捎信,说给俺相了个媳妇,是邻村的,会织布,还会……”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高宝华胳膊肘撞了一下。高宝华是个大高个,战友们都叫他“大高个”,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张峰班长,你也姓张,咱们张怀仁将军也姓张,营里好多人说你们是夫子(父子)关系,是不是真的?”
张峰板着脸,一巴掌拍在高宝华后脑勺上:“瞎嚼什么舌根!将军是天上的将星,我是地上的兵,哪能攀这关系?再敢胡说,被督察兵听到,军棍抽不死你!”
他虽板着脸,眼底却没真生气。这队兵都是他带出来的,从新兵营到战场,摸爬滚打了大半年,早跟亲兄弟似的。张峰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道:“都给老子趴好!咱们班的任务是侦查西翼敌情,别以为刚才打退了一波就没事了,联军的主力还没动呢!”
李有才缩了缩脖子,小声抱怨:“还有啥好侦查的,刚才那仗打得够狠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再来了吧?”
“就你话多!”秦风轻轻踹了他一脚,秦风是队里最机灵的,总爱眯着眼观察四周,“小心驶得万年船,没听见远处还有马蹄声?”
话音刚落,山包西侧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李有才吓得赶紧捂住嘴,十来个士兵瞬间趴低身子,扒着草缝往外看——只见一队穿着赵国铠甲的敌军正路过,约莫有三十来人,为首的是个校尉,腰间挂着佩剑,眼神锐利得像鹰。
“校尉,山坡后面好像有动静。”一个司马模样的人低声道,指了指张峰他们藏身的方向。
李校尉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冷声道:“拿我的弓来。”
亲兵递上一把牛角弓,李校尉接过,搭箭拉弦,三指紧扣,弓如满月。他眯着眼瞄准山包后露出的一点头盔反光,猛地松手——
“咻!”
利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地射穿了还在探头张望的刘大头的胸口。
“噗嗤!”
箭头从后背穿出,带出一摊鲜血。刘大头脸上的傻笑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滚圆,他低头看着胸口的箭杆,仿佛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头!”张峰目眦欲裂,想冲出去却被秦风死死按住。
山包下,司马问道:“校尉,要不要上去把他们杀光?”
李校尉收起弓,看都没看山包一眼,冷声道:“先去检查粮道,耽误了主帅的命令,你我都担待不起。回来再收拾他们,一群散兵,跑不了。”
说罢,带着队伍匆匆向西走去,马蹄声渐渐远去。
“快!救大头!”张峰一把推开秦风,扑到刘大头身边。
刘大头躺在坚硬的土地上,身体正在迅速变冷,体力像被戳破的水袋一样往外流。他张了张嘴,一口鲜血涌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班……班长……”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俺……俺想回家……想俺娘……”
“大头!你撑住!别闭眼!不准睡!”张峰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声音都在发抖,“咱们打赢了就回家,我带你去找你娘,去见你那没过门的媳妇!”
“班长……”刘大头的眼睛慢慢蒙上一层水雾,“俺……俺可能……不能陪你冲锋了……”他咳了两声,血沫子沾在嘴角,“好不甘啊……还没见过张怀仁将军一面呢……他是俺……俺最崇拜的人……”
秦风跪在一旁,撕下战袍想堵住伤口,可血像泉水一样往外涌,浸透了布料,染红了他的右手,怎么也止不住。“大头!坚持住!我背你去找军医!找张将军!让你亲眼见见他!”
刘大头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发紫,他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在半空中无力地滑落。那双总是带着傻笑的眼睛,到死也没有闭上,瞳孔里映着昏黄的太阳,仿佛还在留恋家乡的炊烟,留恋母亲的呼唤,留恋那个素未谋面的姑娘。
“啊——!”
张峰猛地拔出腰间的宝剑,剑尖直指敌军远去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我操他妈的——!老子不会放过你们!”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滚落,滴在刘大头冰冷的脸上。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连自己的兵都护不住。
“兄弟们,”张峰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背上大头,咱们回家。”
高宝华默默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刘大头的尸体背起来。这个平时最开朗活泼、总爱讲笑话的大高个,此刻一句话也不说,肩膀微微颤抖,背影在残阳下拉得格外孤单。
李有才咬着牙,拳头攥得咯吱响,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秦风低头擦拭着自己染血的右手,眼神里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冰冷。
所有人都没说话,但每个人的眼里都燃起了同样的火焰——报仇。
风从山岗上吹过,带着血腥味和焦糊味,隐约间,仿佛传来了远方军营里的歌声,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
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
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
……
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张峰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在残阳下闪着寒光。他抬头望向联军主力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高宝华背上刘大头未闭的眼睛。
“走。”他一字一顿地说,“回去告诉将军,西翼有敌,粮道有险。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告诉所有弟兄,刘大头的仇,咱们亲手报。”
队伍慢慢撤离山岗,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被风吹来的尘土覆盖。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开始笼罩战场,但山岗上那未散的血腥味,和士兵们心中燃起的火焰,却比任何星光都要炽热。
他们或许只是战场上最普通的士兵,没有将军的威名,没有惊天的战功,但此刻,他们心中的孤勇与信念,和那首《孤勇者》《祖国不会忘记》一起,在这片被血浸染的土地上,无声地沸腾着。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牺牲,祖国不会忘记;倒下的兄弟,他们会带着这份仇恨,继续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