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风带着水汽,拂过柳西镇外的万亩良田。两尺多高的禾苗密密匝匝,在风中掀起绿色的浪涛,阳光洒在叶片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田埂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盘膝而坐,指尖捻着一株刚拔起的杂草。他鬓角已染霜白,眉眼间却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敛,即使穿着粗布短褂,也难掩那份曾指点江山的气度。
“陈家没了,齐家、赵家也岌岌可危……”他望着无边的禾苗,忽然低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这些世家,就像这地里的苗,咱们伺候了这么多年,浇水施肥,盼着他们能顶用,结果呢?被叶宇那个小王八蛋说拔就拔了。”
身后站着的汉子浓眉大眼,肩宽背厚,一身精悍的气息如同出鞘的刀。他叫刘猛,曾是禁军百夫长,如今虽穿着农夫的衣裳,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仍能看到虬结的肌肉。
“七爷,难道就这么算了?”刘猛的声音带着不甘,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咱们在这柳西镇蛰伏十年,看着您从皇子变成田舍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小子坐稳江山?”
他往前凑了两步,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如今天下暗流涌动,大景世家惶惶不可终日,陈国又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正是乱世!末将愿带旧部起事,帮七爷打下一片江山!您也姓叶,论辈分还是他叶宇的皇叔,这龙椅本就该有您一份!”
被称作“七爷”的男子缓缓转头,目光深邃如潭。他正是当年争储失败、传闻早已病逝的先帝第七子,叶靖。
“起事?”叶靖摇了摇头,将杂草扔在地上,“刘将军,你跟了我十年,还是这么急。当年若不是急着争那储位,大哥不至于被污,二哥不会战死,我也不必假死脱身。”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着泥土的裤腿,望着远处的炊烟:“叶宇能在短短半年内稳住大景,拿下陈国,绝不是运气。你没在建安城,不知道他手段有多狠——张家满门抄斩,陈家凌迟处死,朝堂上那些跳得欢的世家,被他用一份报纸就搅得自乱阵脚。”
刘猛有些不服:“可他毕竟年轻!听说他离京期间,连皇宫里的太监都敢糊弄他,说他肾亏、缺钱……”
“那是他故意放出来的饵。”叶靖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以为他真的缺钱?我怀疑,太祖留下的黄金库传说,是真的。不然他哪来的银子赈济灾民,哪来的底气跟世家硬耗?”
他走到田边,弯腰掬起一捧水,看着水珠从指缝漏下:“干大事,要忍。不能像那些世家,跳到台面上硬碰硬,那是找死。当年我培养他们,本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成了,我借势而起;败了,正好让他们替我挡枪。”
刘猛愣住了:“七爷您……早就料到了?”
“不是料到,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叶靖的目光投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千里江山,看到建安城的金銮殿,“争储失败那年,我就明白了,老四能哄得父皇开心,靠的不是才干,是藏拙。叶宇这小子,比他爹更会藏——你看他又是微服私访,又是自己造自己的反,看似荒唐,实则每一步都在把水搅浑,趁机清除障碍。”
他转过身,拍了拍刘猛的肩膀:“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跟他硬碰,是给他‘上强度’。不争一城一地,要让他四面楚歌。”
“上强度?”
“对。”叶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辛苦一趟,去趟魏国。魏国兵部尚书曹宏远,是当年我安插的人,他欠我一条命。你告诉他,就说叶宇想一统南北,陈国已在他手,下一个就是魏国。”
刘猛眼睛一亮:“七爷是想……借刀杀人?”
“是借魏国的刀,耗他的力。”叶靖冷笑,“叶宇在大景根基未稳,又占了陈国,正是兵力分散的时候。魏国皇帝本就对他吞并陈国不满,曹宏远再一撺掇,不愁魏国不出兵。”
他望着禾苗深处,仿佛看到了建安城的乱象:“到时候,魏国出兵南线,托儿胡族袭扰北疆,齐赵两家的余党在内部作乱,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年轻的皇帝,能不能招架得住。”
“那七爷您呢?”
“我?”叶靖笑了,笑得有些莫测,“我就在这江南,看着我的好大侄子怎么应对。他不是会耍手段吗?不是能哄得百姓和老臣团团转吗?这次,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靠嘴皮子过关。”
他模仿着叶宇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皇叔我在暗,你在明,咱们就慢慢玩。看看最后是谁笑到最后。”
阳光穿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笑容里既有皇叔对侄子的不屑,也有蛰伏十年的隐忍,更有对那至尊之位从未熄灭的觊觎。
刘猛单膝跪地:“末将这就动身!定不辱使命!”
“去吧。”叶靖挥了挥手,“记住,隐蔽行事,别让人看出破绽。咱们的每一步,都要踩在他想不到的地方。”
刘猛领命,转身疾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田埂尽头。
叶靖独自站在田边,望着随风起伏的禾苗,忽然低低地笑出声。
“叶宇啊叶宇,你以为清除了几个世家就高枕无忧了?”他轻声自语,“这天下,从来不止明面上的刀光剑影。你爹当年靠哄骗上位,你现在靠铁腕立威,可这龙椅,终究要看谁的手段更狠,谁的耐心更足。”
江南的风依旧和煦,吹动着绿色的禾浪,也吹动着田埂上这颗不甘蛰伏的心。一场新的风暴,正在看不见的角落悄然酝酿。建安城的年轻皇帝还不知道,他最大的威胁,不是那些已经浮出水面的世家,而是这位藏在江南田埂间、与他流着相同血脉的皇叔。
而这场叔侄之间的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