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裹着铁锈味,刮在铁丝网上发出刺耳的“呜呜”声。陈观棋趴在沙丘的背风处,望远镜的镜片里映出营地的全貌——数百名民夫被圈在网格状的铁丝栏里,像待宰的牛羊,每人手里都攥着块土坯,在兵痞的皮鞭下机械地往星眼井里填土。井台周围搭着丈高的木台,一个满脸刀疤的壮汉正背着手踱步,铁甲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冷光,指间把玩的陨铁块偶尔闪过幽蓝的符文,在夜空中拖出细碎的光痕。
“那就是铁阎罗。”沙驼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用破毡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警惕的眼睛,“听说他原是天机门的弃徒,偷了镇星诀才敢来挖星核。你看他手里的陨铁,上面的符文是‘锁煞’,说明星核外层的封印已经被他破了三层,再填下去,就是要引星煞入体,练什么‘星尸功’。”
陈观棋调整望远镜焦距,果然看清陨铁上的纹路——与玄阳子手记里记载的“镇邪符”分毫不差,只是符文的末端被人刻意凿断,变成了引煞的倒符。他指尖在桃木牌上轻叩,牌身传来轻微的震颤,与星眼井方向的地脉波动形成诡异的共鸣,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地下拉扯着什么。
“他们在填活土。”陆九思突然低声道,少年举着改良过的夜视镜,镜片是用龙元玉佩的碎角打磨的,能看清民夫手中土坯的颜色,“那不是普通的沙土,里面混着血!你看最西边那个栏里,民夫的手都在流血,兵痞故意用带倒刺的鞭子抽他们,让血滴进土里!”
陈观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铁丝网的阴影里,血珠正顺着民夫的指缝渗进土坯,在火把的光线下泛着暗红。而那些混了血的土坯投入星眼井后,井口立刻冒出淡淡的紫雾,铁阎罗的铁甲上便多了层流动的光晕,显然是在借生血温养星煞。
“还有那个小孩。”陆九思的拳头攥得发白,夜视镜的镜片映出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趁兵痞转身时,偷偷从怀里摸出块鹅卵石,往井里扔去。石块刚越过铁丝网,就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兵痞踹倒在地,皮鞭带着风声抽在她背上,小姑娘却死死咬着唇,没哭出声,反而又摸出块石子,往井里掷去。
龙元玉佩在陆九思掌心烫得厉害,金光顺着他的指尖往外渗:“我们得救他们。那口井不能再填了,再填下去,这些民夫的血会被星核吸干,变成行尸走肉。”
白鹤龄突然指向营地西侧的月牙形沙丘:“那里是黑风口的风眼,九曜阵的‘天权’位正好落在那。沙驼子说你师父当年留下过块定星石,藏在老榆树下,树身被雷劈过,只剩半棵。”她的长鞭缠在手腕上,鞭梢的银铃被风刮得轻响,“我刚才用星图测过,亥时三刻风眼会有片刻无风,正好能埋石布阵。”
陈观棋看了眼天色,云层正从西北方向压过来,遮住了本就黯淡的月光。他将望远镜收好,桃木剑在靴筒里轻轻一旋,剑穗上的红绳缠上手腕:“九思,你用玉佩的阳气在风眼外围布层障眼法,别让巡逻兵发现。白鹤龄,你去东侧的篝火堆,想办法弄点火星,等我埋好定星石,就用火星引动阵眼。”
三人分好工,借着沙丘的阴影往风眼摸去。沙粒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传来铁阎罗的狂笑,混着民夫的闷哼,在夜风中织成张令人窒息的网。陈观棋摸到老榆树旁时,果然见树干有被雷劈过的焦痕,半截枯枝指向地下,树洞里还塞着块刻着北斗纹的木牌,正是地脉支的标记。
他抽出桃木剑,剑尖刺入树下的沙土,刚挖了两尺深,就触到块冰凉的硬物。剑刃拨开浮土,露出块碗口大的青石,石面刻着完整的北斗星图,勺柄处的“摇光”位嵌着颗米粒大的水晶,在黑暗中泛着微光——正是师父留下的定星石。
“找到了。”陈观棋刚要伸手去拾,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冷笑,像冰锥刺破夜色:
“陈观棋,找得挺辛苦啊。”
他猛地转身,桃木剑出鞘的瞬间,火光突然亮起——十几支火把从沙丘后绕出来,照亮了站在最高处的身影。暗红旗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罗烟的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缠绕的蛊丝泛着银亮,身后跟着的云策堂高手每人手里都牵着条漆黑的蛇,蛇信子在火把的光线下闪着分叉的红,正是剧毒的“蚀骨灵蛇”。
“罗烟?你怎么会在这?”陈观棋的剑尖微微下沉,他能闻到罗烟身上的艾草香里混着血腥味,显然刚经过一场厮杀,“云策堂不是早就……”
“早就被灵衡会吞并了?”罗烟嗤笑一声,蛊丝突然弹出,缠住他的桃木剑刃,“玄阴子倒是想,可惜他算漏了我娘留下的后手。这些人都是云策堂的旧部,当年被他陷害,如今是回来讨债的。”她的目光落在定星石上,瞳孔微缩,“地脉先生的定星石?看来你们也想动星核。”
陆九思和白鹤龄听到动静赶来,见被围困,立刻背靠背站成三角阵。陆九思的龙元玉佩悬在胸前,金光逼得蚀骨灵蛇连连后退;白鹤龄的长鞭缠上最近的火把,火星随着鞭梢的挥舞散落,在三人周围形成道火圈。
“罗烟姐,你别帮灵衡会!”陆九思急道,夜视镜滑落在沙地上,“铁阎罗在借民夫的血养星煞,再不管,整个葬星原都会变成死地!”
罗烟却像是没听见,蛊丝突然收紧,将陈观棋的桃木剑往旁边一拽:“玄阴子说了,谁拿到定星石,谁就能掌控星核。你以为地脉先生留下这石头是为了布阵?他是想等你成年,用你的纯阳魂温养星煞,好让他死而复生!”
这话像道惊雷,劈得陈观棋心头剧震。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含糊其辞,想起桃木牌上突然出现的血纹,难道师父真的藏着别的心思?
“你胡说!”陈观棋的剑气暴涨,震断了缠在剑刃上的蛊丝,“我师父绝不会做这种事!”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看。”罗烟突然从怀里掏出卷人皮纸,扔在他面前,“这是从铁阎罗营里搜出来的,地脉先生的笔迹,写着‘戊寅年生,纯阳魂,可饲星核’。”
陈观棋捡起人皮纸,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桃木牌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将纸上的字迹照得清清楚楚——确实是师父的笔迹,只是笔锋比平时凌厉了数分,像是被人胁迫着写的。而在“饲星核”三个字的下方,有行极淡的刻痕,是用指甲硬划出来的:“烟儿救棋,星核是饵”。
他猛地抬头,看向罗烟,发现她耳后的月牙疤痕正在发光,与桃木牌的光芒遥相呼应。
“你早知道?”
罗烟别过脸,蛊丝突然转向,不是攻向他们,而是缠住了身后两个云策堂高手的脖颈:“这些人里混了灵衡会的奸细。”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娘的手记里说,九曜阵的真正阵眼不在风眼,在星眼井的井底,定星石是用来引开铁阎罗的幌子。”
话音未落,营地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铁阎罗的声音穿透夜色:“抓住闯入者!星核要醒了!”
沙丘后的火把越来越多,铁阎罗的铁甲在火光中泛着紫雾,显然是星煞已温养到临界值。罗烟的蛊丝突然绷直,指着风眼的沙地下:“快!定星石下面有密道,能通到星眼井的井底!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观棋看着她耳后发光的疤痕,又看了看人皮纸上师父的刻痕,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抓起定星石,往沙地里一按,青石没入沙土的瞬间,地面果然裂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里面透出潮湿的寒气。
“走!”他率先跳下去,桃木剑的阳气在前方开路。陆九思和白鹤龄紧随其后,罗烟则挥出蛊丝,将那两个灵衡会奸细缠住,拖入暗门后,才转身跟上,同时用蛊毒引爆了周围的沙土,将追兵暂时挡住。
暗道里弥漫着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味,前方传来“滴答”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滴落。陈观棋的桃木剑突然亮起金光,剑尖指向深处——那里的地脉波动异常狂暴,星核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显然已离井底不远。
而暗道入口的沙土下,人皮纸被风吹得翻动,露出背面用鲜血写的字,是罗烟的笔迹:
“星核即母魂,破之则母亡,观棋慎之。”
字迹很快被沙粒掩埋,只留下风吹过的呜咽,像是谁在黑暗中无声地叹息。营地的方向,铁阎罗的狂笑越来越近,星眼井的紫雾已冲上夜空,与压来的乌云融为一体,在黑风口的上空凝成只巨大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暗道中奔逃的身影。
一场比星煞更凶险的抉择,正在井底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