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溯光·羁绊(上)—— 影与光
夜色温柔,主卧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床头灯。苏暖侧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边的小儿子顾念已经睡得香甜,小脸恬静。顾衍还在书房处理邮件。
难得的宁静时刻,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儿童房的虚掩的门缝,落在那盏还亮着的兔子夜灯上。灯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窝在懒人沙发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绘本,看得入神——是晚晚。
看着那张在暖黄光晕下、与顾衍如出一辙却专注可爱的侧脸,苏暖的心底,像被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晚晚的存在,像一把无声的钥匙,总能不经意间打开那些尘封的记忆匣子。今夜也不例外。
她缓缓闭上眼,思绪像乘着一叶扁舟,逆着时光的溪流,轻盈地驶向久远的童年。
她“看”到了更年幼的楚瑶。
不是那个后来屏幕前光芒万丈、举手投足带着优雅与力量的女主播楚瑶。
也不是那个在风暴中心冷静布局、眼神凌厉如同冰刃的闺蜜楚瑶。
而是那个……瘦瘦的、穿着打补丁但洗得发白的旧裙子、总是沉默地跟在人群边缘的小影子——瑶瑶。
那时候的苏暖,像个小太阳,家境优渥,父母宠爱,活泼开朗得甚至有些肆无忌惮。她不懂得什么是贫穷、什么是孤单,更看不懂人群角落中,那个叫“瑶瑶”的女孩眼中深藏的戒备和沉默。
第一次真切记住楚瑶,是因为一场大雨。放学路上,贪玩的苏暖踩着水洼溅起泥点,乐不可支,却一脚踏进松动的井盖边,半个身子摔进臭水沟,漂亮的新裙子全毁了。周围小朋友哄笑着跑开。她孤零零地坐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委屈害怕得放声大哭。
就在她嚎啕大哭、狼狈不堪的时候,那个沉默的、总是被她忽略的小影子冲了过来。瑶瑶一声不吭地跳进泥水沟,用自己的瘦弱的身体顶住下滑的苏暖,再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她托举出来。瑶瑶自己却弄得满身污泥,连小脸都花了。
“别哭了,起来。”那是楚瑶对她说的第一句清晰的话,声音不大,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楚瑶把自己的旧外套脱下来,裹在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苏暖身上,完全不顾自己只穿着单薄的旧衬衫。
后来,是瑶瑶半拖半背着哭哭啼啼的她走了近半个小时,回到苏暖的家门口。苏母看到两个泥猴般的孩子震惊不已,尤其是看到向来脏兮兮、少言寡语的瑶瑶那么狼狈地护着自己的女儿,又是后怕又是感激。苏母立刻把两个孩子都拉进温暖的屋子,给她们洗澡换衣,准备了热牛奶。
瑶瑶很拘谨,在苏暖家里舒适的地毯上,那双洗得发白露出线头的旧布鞋被她努力藏在小凳子后面。苏暖看着她湿漉漉又惶恐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她把自己最喜欢的粉色洋娃娃塞到瑶瑶怀里:“瑶瑶,给你玩!”
楚瑶看着那个崭新精致的娃娃,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把它轻轻放在身边,低声说:“谢谢暖暖。”她没再碰它,安静得像一株墙角的小草。
从那天起,苏暖的世界里,终于清晰地刻下了“瑶瑶”的名字。她不懂瑶瑶的贫穷和沉默,却本能地开始依赖这份出现在危险时刻的、无声的保护。她喜欢把家里多余的糖果、点心偷偷塞给瑶瑶。而楚瑶,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在苏暖可能遇到麻烦的地方悄然出现:课间苏暖被调皮的男同学推搡,楚瑶会突然挡在她面前,哪怕自己也很害怕;手工课上苏暖笨手笨脚,楚瑶会默默帮她完成最难的部分;甚至苏暖的父母忙碌时,楚瑶会带着苏暖在社区花园的安全角落里安静地画画或者看书,不让贪玩的苏暖乱跑。
楚瑶的守护,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和沉默的保护欲。 那时的苏暖,只是把这当作最好的玩伴之间的义气,她沉浸在阳光里,看不清影子深沉的颜色,也看不透那沉默眼神里,悄然滋长的、远超过友谊界限的、专注而炽热的情愫。那份想要永远护住这束阳光不被任何尘土沾染、哪怕自己化为尘土的……执念,已在瑶瑶心中悄然扎根。
画面渐暗。
苏暖从回忆中睁开眼。
儿童房里的夜灯依旧亮着,晚晚小小的身影还在绘本的海洋里探索。
那本绘本的封面,在灯光下很清晰——是一个穿着银亮盔甲的女骑士,手握长剑,守护在美丽的公主身前。
番外:溯光·羁绊(下)—— 印记与星河
看着那本女骑士与公主的绘本封面,苏暖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时光的堤坝,将那些深埋的记忆碎片席卷而出——
她看到了!
少女时期宿舍熄灯后的卧谈会,楚瑶在她追问下,难得带着一丝腼腆谈起喜欢的角色。“喜欢骑士,”楚瑶的声音在黑暗中很轻,仿佛害怕惊扰什么,“忠诚,无畏,可以……毫无保留地为一个人付出。”
她看到了!
大学报道那天,人山人海,骄阳似火。瘦小的她被包裹在无数陌生的人流中,晕头转向,巨大的行李被带子勒得她肩膀生疼。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微凉的手稳稳地握住她的手!楚瑶不知何时挤到她身边,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汗水,却眼神锐利而平静:“跟我走!”她那不大的身躯爆发出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引导,像一个真正的骑士破开混乱的人潮,精准地把苏暖带到报名点、送到宿舍楼门口。那是苏暖第一次体会到,楚瑶不仅是少女时期沉默的守护者,更可以强大到足以劈开所有混乱壁垒。她扑进楚瑶怀里又笑又叫,楚瑶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手臂却收得很紧。
她看到了!也想起了!
当自己终于笨拙地察觉到自己对顾衍的感情,脸红心跳、语无伦次时,是楚瑶安静地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表白,眼中闪过复杂难辨的情绪,但最终,只是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的酸涩当时她并不懂):“他要是欺负你,告诉我就好。”那一句承诺,比起少女时期挡在身前的瘦小背影,更多了一种沉重的、划破了心的无奈抉择。
更清晰的画面浮现:婚俗博物馆里,解说员清朗的声音如同命运的宣告——“婚礼之礼,昭告四方……”楚瑶就在她身边,目光紧紧锁住她瞬间煞白的脸。那眼神!那份洞穿一切的犀利和深藏其下的恐慌与剧痛!她当时只觉得楚瑶的目光锐利如刀,让她羞愧无地自容。此刻回想起来,她才真正读懂了楚瑶眼中那份绝望的控诉和心碎:那不仅仅是对苏暖践踏顾衍底线的愤怒,更是对她心中那个需要被永恒守护的“公主”即将走向自我毁灭深渊的恐慌与拯救!
还有那晚……酒店房间……在顾衍办公室揭开真相后她万念俱灰只想随波逐流……是楚瑶像疯了一样冲进来救她!楚瑶敲晕林景时那决绝到不顾一切的狠厉!那双眼睛在那一刻燃烧的不是愤怒,而是毁天灭地般的守护!那不是一个闺蜜该有的眼神,那是骑士的剑在燃烧生命发出的光芒!而她苏暖,当时只觉得那是楚瑶对顾衍的欣赏和对自己怒其不争……
一道强烈的光束刺破迷雾!
所有的片段被一道无形的线索串联起来!
那贯穿了她们整个生命的轨迹——从童年泥泞中的托举,到少年沉默的跟随,再到成年后锐利如剑的守望……那并非寻常姐妹情谊的轨迹!
那是……
一个影子对太阳永恒追逐的执念!
一个骑士用灵魂立下献祭之誓的燃烧!
楚瑶,从来就不是站在她身边的闺蜜。
楚瑶,是她的影子武士,是她的荆棘王座下沉默却永不背弃的……骑士!是用自己的方式,将“守护”二字刻入骨髓生命!
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冲上苏暖的鼻根!热泪汹涌而出!
她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明白楚瑶为何会用最极端、最惨烈的方式——用她自己的身体作为武器和祭坛,在顾衍的骨血里刻下属于她楚瑶的“守护誓言”(晚晚)!
那不是单纯的占有或惩罚!
那是……
骑士在守护无望(无法以爱情的形式拥有公主)之后,以一种近乎毁灭自身、也烙入对方命运的方式……重新订立的永恒契约!一份无法被斩断、无法被忽略的……血脉羁绊的守护印记!
晚晚的存在……
是楚瑶献祭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身体与心灵的创伤),换取的通往苏暖生命深处的一条“秘径”。
是她打破世俗界限后,锚定在苏暖生命星河中的一颗……独属于她的星辰!
这星辰(晚晚)的光芒,有一部分来自顾衍(让苏暖无法忽视),但其本质内核,是纯然的、烙印着楚瑶生命的延续!是楚瑶守护意志的实体化传承!
这颗星辰的意义在于:
它提醒着苏暖——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无论苏暖身边站的是谁,享受怎样璀璨的光芒(顾衍的爱),在她星河的某个角落,永远悬系着楚瑶燃尽生命之火点亮的星辰(晚晚),它无声地宣告着楚瑶的存在,沉默地延续着那份深入骨髓的守护誓言——即使不能并肩,也必将守望。
它也让苏暖明白——这份沉重的、带着伤痕的守护,是她今生无法推卸,也无需推卸的珍宝。她将带着这份刻骨铭心的理解,去疼爱晚晚,去守护楚瑶用生命星火为她引燃的这片星河!
苏暖看着儿童房灯光下,那个酷似顾衍却带着楚瑶眼神沉静专注的小小身影。晚晚似乎感觉到什么,抬起头,隔着门缝看向她,扬起一个安静的笑容。那双眼睛明亮清澈,像盛满了星光的湖泊,全然不知自己承载着何等沉重的爱与羁绊。
苏暖用手背用力擦去脸上滚烫的泪,也对晚晚露出了一个极其温柔、带着水光却无比澄澈释然的笑容。她的心,被一种饱胀的、温暖的、历经磨砺后沉淀下来的爱与感激所充盈。
这一路走来,她从懵懂的小太阳,到跌入泥泞的迷途者,再到现在懂得凝视并珍视影子的守护者……她终于理解了那份影子武士般深沉的爱,并以“干妈”的身份,接过了守护星辰(晚晚)的接力棒,也守护着那位献祭了自己、化身星辰的……她的骑士。
这,就是她的星河图。
有顾衍给予的阳光普照(家庭),也有楚瑶燃烧生命点亮的守护星辰(晚晚)。
她是被阳光温暖也被星辰守护的女王。
夜色温柔,星河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