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在脸上,冰凉。
陈砚舟眨了眨眼,视线慢慢清楚。头顶是裂开的石板,雨水顺着缝往下掉,一滴一滴砸在他额角。他动了动手,右手还攥着那块拼好的玉,指节僵得发麻。
左边肩膀压着硬物,是黑伞。他撑了一下,伞骨硌着肋骨,疼得他吸了口气。
人还在地下室。
他转头,苏怀镜躺在旁边,脸色白得像纸,左腿外侧衣料被血浸透了一小片。呼吸很轻,但没断。
安全了?暂时吧。
他坐起来,背靠墙砖,手摸到伞柄才觉得踏实些。玉在掌心又开始发烫,不是整块,是中间那个“生”字的位置,像被火烤过。
墙底那块砖还在往外凸,动了半寸就停了。刚才的声音不是幻觉。
他眯眼打量四周。这地方不大,四面都是灰砖砌的墙,角落堆着几只烂木箱,上面盖着霉斑。空气里一股陈年土腥味,混着药渣的苦气。
目光扫到对面墙时,他顿住了。
墙上刻着字。
不是划痕,也不是乱涂的记号。是一行一行工整的小楷,从上到下,密密麻麻。有些字被潮气泡花了,但还能认出来。
他扶着伞站起来,一步步挪过去。
第一行写着:“陆玄冥是你亲叔。”
他心跳慢了一拍。
第二行:“二十年前,皇帝选你父亲为守玺人,却把你叔当作血容器试验。你母亲带玉逃走,就是为了保你。”
他盯着那几句话,喉咙干得发紧。
再往下看:“卖药翁是我旧部,临终前托我留下此信。若你看到,说明玉已合,命已启。别信他说的话,他恨你父,也恨你。但他流的血,和你一样。”
最后一句是:“血纹同源,杀不了他,你也活不成。”
笔迹他认得。顿笔时总爱往右上方挑,写“冥”字末尾那一钩特别重——和卖药翁当年给他开的药方一模一样。
这不是假的。
他靠着墙站了一会儿,脑子里乱得很。陆玄冥……是他叔?
那个总拿折扇遮脸、说话慢条斯理的男人?
他想起书院里第一次见陆玄冥的情景。对方看着他,眼神有点怪,不像看学生,倒像是……打量一件东西。当时他还以为是错觉。
现在想来,那不是错觉。
他低头看自己右手,血纹已经爬到指尖,红得发紫,像一条细蛇盘在皮肤底下。他用力掐了下手臂,纹路没退,反而跳了一下。
得找证据。
他走到苏怀镜身边,轻轻拉开她腰间的银针囊,翻出一面铜镜。镜子不大,边缘有些氧化发黑,是医学生常用来观察创口用的。
他把镜面对准自己右眼外侧。
血纹从眼角延伸出去,细细的一道,弯弯曲曲往太阳穴爬。他凑近了些,看得更清楚。
那纹路的走向,分叉的位置,末端微微上翘的弧度……
和陆玄冥左脸那道疤下面的暗纹,一模一样。
不是像。
是同一个。
他把镜子放回囊袋,手有点抖。
母亲留下的血书上写“血纹现,天下劫”。他一直以为这是预言,是警告江湖大乱。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这是家事。
是他们陆家的事。
他正想着,手里的玉突然震了一下。
紧接着,耳边响起机械音。
【检测到高阶血脉共鸣,解锁加密档案】
他猛地抬头。
面前空气扭曲了一下,一道人影浮现出来。
紫金长袍,折扇轻摇。
陆玄冥。
不是幻影,也不是记忆碎片。这影像清晰得像真人站在眼前,连扇面上写的“天下为棋”四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乖侄儿。”投影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笑,“你总算找到这儿了。”
陈砚舟没说话,手已经按在伞柄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玄冥微微歪头,“是不是不信?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
他扇子一收,敲了敲掌心,“可你手里的玉不会骗人,你脸上的血纹也不会。咱们俩,流的是同一种血。”
陈砚舟终于开口:“所以你这些年追杀我,就是为了这个?”
“追杀?”陆玄冥笑了,“我不用追,你就自己送上门。你爸偷走龙纹玉那天,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把我扔给皇帝当药人,自己带着老婆孩子躲起来,享了二十年清福。”
他往前一步,影子逼近,“你以为我想杀你?错了。我是要你还债。”
“还什么债?”
“还你本该替我承受的那些年。”陆玄冥声音冷下来,“炼血、试毒、关在地宫里像条狗一样活着。你懂吗?那是你该受的罪,结果全落在我头上。”
陈砚舟盯着他,“所以你现在要我下去?替你完成什么‘宿命’?”
“聪明。”陆玄冥点头,“你比我儿子强多了。至少脑子没坏。”
他忽然抬手,指向陈砚舟身后那面刻字的墙,“看见那行字了吗?‘杀不了他,你也活不成’。这话没错。可它没说全——只有你走进地宫,亲手打开门,我们俩才能有一个活下来。”
陈砚舟冷笑:“然后呢?谁活?”
“谁拿到真正的玉,谁活。”陆玄冥眼神亮了一下,“你手里那块,只是钥匙的一半。另一半,在地宫最深处。你要不要看看,你爸当年到底藏了什么?”
陈砚舟没答话。
他想起父亲死前的样子。躺在床上,嘴里说不出话,手指在地上划了个“玉”字,然后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天。
原来不是遗言。
是忏悔。
“你恨我父亲。”陈砚舟低声说,“可你更恨皇帝。”
陆玄冥沉默了一瞬。
“他是畜生。”他缓缓道,“把我娘逼死,把我抓去炼药,还让我亲手杀了三个兄弟。你说,这种人配坐在龙椅上吗?”
陈砚舟握紧伞柄,“所以你想改命?”
“不。”陆玄冥摇头,“我想毁命。毁掉这个用血纹控制人的烂规矩。而你——”他直视陈砚舟眼睛,“你是唯一能办到的人。”
投影开始闪烁,边缘出现裂纹。
“记住,侄儿。”他的声音变得飘忽,“别让别人替你做选择。你妈逃了一次,你爸躲了一次。轮到你了。”
光影碎开,最后一句话散在空气里。
“这次,你得自己走下去。”
地下室恢复安静。
玉还在发烫,贴着手心,像一块烧红的铁。
他低头看苏怀镜,她眉头皱着,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梦里喊谁的名字。
他伸手把她腿上的伤口重新包了下,动作很轻。
然后站起来,走到那堵刻字的墙前。
最底下那块砖,又往外移了半寸。
缝隙里,透出一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