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常委会议室。
沙瑞金坐在主位，这是他空降汉东之后，第一次正式召开省委常委会。
高育良坐在沙瑞金的左手边，慢条斯理地翻着文件。
李达康则坐在右手边，从进门开始，视线就死死钉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上。
最扎眼的，是破格列席会议，坐在末席的祁同伟。
一个省公安厅长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人都到齐了，就开会吧。”沙瑞金开口。
“今天请同伟同志也列席会议，是因为有些事情，需要公安系统的同志当面给个说法。”
一句话，所有人的注意力，或明或暗，都集中到末席那个身影上。
祁同伟站起身，冲着主位微微欠身：“谢谢沙书记给我这个机会。”
“坐下说。”沙瑞金摆摆手。
“前段时间，大风厂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根源在于京州市原副市长丁义珍的腐败问题。这件事，同伟同志处理得很好，雷霆出击，成功将人抓捕归案，避免国有资产的进一步流失，也避免更恶劣的政治影响。”
沙瑞金先是定性表扬，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是，抓到人，只是第一步。一个副市长，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贪腐这么多年，问题通天！我想问问同伟同志，对丁义珍的审讯，有什么突破性进展？他背后那张网，到底有多大？保护伞，都藏在哪里？”
来了！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清楚，沙瑞金这是拿已经到手的丁义珍，烧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
这把火，烧的不是别人，正是京州，是李达康的脸面！
祁同伟再次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却没有打开。
“报告沙书记，各位领导。丁义珍的审讯工作，由省纪委和我们公安厅联合进行，目前遇到一些阻力。丁义珍的心理防线很坚固，对于核心问题，他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就胡搅蛮缠。”
“但是，通过对他身边人和相关案件的排查，我们还是梳理出一些线索……”祁同伟停顿一下。
“有话就直说，不要讲复杂。”沙瑞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敲。
“是。”祁同伟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我们发现，给丁义珍提供庇护，为他的贪腐行为大开绿灯的，不仅仅是一两个人。这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张网的中心，就在京州。”
“根据现有证据，京州市从区县到市直单位，至少有三名以上处级干部，与丁义珍存在明确的利益输送关系，甚至在他被调查前，还有人试图向他通风报信。”
这话一出，李达康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这哪里是汇报工作，这分明是当着所有省委常委的面，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李达康治下的京州，已经烂到根！
高育良这时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文件，恰到好处地插话进来。
“瑞金书记，这个情况，同伟同志之前也向我做过口头汇报。我认为，不能操之过急。”
他转向李达康。
“达康同志啊，这队伍，不好带。丁义珍是你的副手，他在京州经营多年，拉帮结派，搞小圈子。有人被他拉下水，甚至想保他，这不奇怪嘛。”
高育良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替李达康开脱，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队伍不好带？
是在说他李达康识人不明，治下不严吗？
“高书记说得对，是我用人不察！”李达康猛地开口，
“在干部监管上，我李达康负有第一责任！京州市委，马上成立专项调查组！这件事，我亲自来抓！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是什么级别，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直接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沙瑞金听着他们的交锋，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需要一条鲶鱼，去搅动汉东这潭死水。
现在看来，祁同伟这条鲶鱼，不仅能搅水，还带着钩子。
“彻查是必须的。”沙瑞金的指节停止敲击桌面，
“但我不希望，只听到一个态度。我要看到结果。祁同伟同志，省厅这边，给你一个月时间。我要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丁义珍的关系网，保护伞，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连根拔起！有没有困难？”
“报告沙书记，保证完成任务！”祁同伟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沙瑞金点点头，“关于干部问题，还有第二件事。”
他拿起另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光明区原区长孙连城，懒政怠政，不作为。达康同志处理得很果断，就地免职，我支持。”
李达康的脸色稍稍缓和。
“但是，”沙瑞金话锋一转，目光直刺祁同伟，
“省公安厅，紧接着就下一纸调令，把这位刚被免职的‘问题干部’，破格提拔为省厅督查室副主任，还让他主持工作。”
他加重“问题干部”和“破格提拔”这几个字的读音。
“同伟同志，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解释。我们省委这边刚处理完一个干部，你公安厅那边就把他当成宝贝捡回去。你们这么做，是想跟京州市委唱对台戏，还是觉得，我们省委的决定，考虑得不周全啊？”
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重。
高育良的眉毛微不可查地动一下。
他也没想到，沙瑞金会把这件事直接拿到常委会上来敲打。
祁同伟这一手，确实走得太险。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祁同伟身上。
这一次，压力比刚才大十倍。
如果说丁义珍案是职责所在，那提拔孙连城，就涉嫌人事违规，是公然跟市委叫板，打省委的脸。
祁同伟却依旧镇定。
“报告沙书记。关于孙连城同志的任命，是我们厅党委经过集体研究，慎重做出的决定。”
“孙连城同志在光明区区长的位子上，确实存在思路和方法上的问题。他不愿意搞大拆大建，不愿意配合一些高投入、高风险、见效快的项目，这在某些同志看来，是懒政，是不作为。”
他的话，让李达康捏着钢笔的手指，骨节泛白。
“但是，”祁同伟却是紧接着抛出一个炸弹，“我们厅党委在考察这位同志时，也看到另一面。他个人廉洁，没有任何经济问题，查不出他一分钱的灰色收入。”
“他对政策法规研究得极深极透，只是执行起来，过于教条，甚至可以说刻板。他最大的优点，或者说缺点，就是原则性强到油盐不进的地步。”
“我们公安厅的督查室，缺的，正是这种油盐不进的干部！”
“这个岗位，不需要他去搞经济，不需要他去招商引资，更不需要他八面玲珑。”
“就是要他坐得住冷板凳，认死理，敢于对我们公安系统内部的任何违纪问题，瞪起眼睛说一个‘不’字！”
“我们认为，把一个干部放在不适合他的位置上，那是对干部资源的浪费。把他放在能发挥他长处的位置上，才是真正的用人所长。”
“京州市需要的是能冲锋陷阵的闯将，所以不需要孙连城这样的区长。但我们公安厅，恰恰需要他这块最硬的‘镇宅石’，来当这个督查！”
一番话说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这番解释，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既承认了孙连城在区长位子上是“问题干部”，又把这些问题，完美转化成督查岗位上独一无二的优点。
这哪里是解释，这简直是在告诉李达康：
不是我祁同伟要跟你对着干，是你李达康没把人用对地方，你扔掉的石头，在我这里，是块玉！
李达康只觉得一股火直冲脑门。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喝一口热茶。
沙瑞金看着祁同伟，看足足有十秒钟。
“好一个用人所长。”沙瑞金缓缓开口“既然你们厅党委已经集体研究决定，程序上没有问题，那我尊重你们的决定。”
“但是，同伟同志，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孙连城这颗棋子，你既然用了，就得用好。如果他到督查室，还是那副只看星星不看路的懒散样子，那到时候，我追究的，就是你这个厅长的用人失察之责。”
“是！请沙书记和各位领导放心！”
会议的气氛，在这次交锋后，变得更加微妙。
接下来的议程，波澜不惊，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散会后，众人陆续起身离开。
高育良路过祁同伟身边，不轻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便径直走出去。
李达康则是黑着脸，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冷风。
偌大的会议室很快空下来。
沙瑞金收拾好自己的茶杯，正准备起身。
他的秘书小刘快步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沙瑞金停下动作，朝门口看去。
他看到，祁同伟并没有跟着人群离开，而是拿着一份文件，站在会议室的门口，似乎，正是在专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