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白光吞没视野，狂暴的能量乱流撕扯着身体与神魂。
黄宁只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天地初开的混沌熔炉，五感尽失，唯有护体的星阳剑意在三色光芒明灭不定地闪烁，对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恐怖压力。冷锋与周福的气息紧贴在身后，显然也在拼命支撑。
那冲向五色碎光缝隙的决定，几乎是在生死一线间的本能抉择。灰色小剑那前所未有的强烈指引，混合着对绝境中唯一“相对平静”区域的判断，促使他做出了这搏命之举。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撕扯与轰鸣感骤然减轻。
脚下一实。
黄宁踉跄一步，勉强站稳，立刻警惕地扫视四周。冷锋与周福也同时稳住身形，迅速靠拢，结成防御阵型。
他们似乎……成功了？从那片五行逆乱、混沌暴动的绝地中，冲进了这处未知的“缝隙”之内。
眼前景象，与白玉广场的恢弘混乱截然不同。
这里像是一条宽阔但不算太长的通道，或者说是夹缝。两侧是仿佛无边无际、缓缓流动的混沌雾气，雾气中偶尔有破碎的五色光斑（赤、金、蓝、褐、绿）一闪而逝，带来短暂的微光，映照出通道本身的模样。
通道地面、墙壁、穹顶，都是由一种非金非玉、颜色暗沉的灰色物质构成，表面布满极其古老繁复的蚀刻纹路。这些纹路并非装饰，黄宁能清晰感知到其中蕴含着磅礴而内敛的能量，构成了维持这条通道存在、并隔绝外部毁灭乱流的稳定屏障。空气中弥漫着古老、沉寂、同时又带着一丝淡淡威压的气息，灵气浓度极高，却异常“沉重”，难以直接吸纳。
通道尽头，隐约可见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不知通往何处。
“这里……是什么地方？”周福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他道袍破损，脸色有些苍白，显然刚才的冲击和穿越消耗不小，“我们逃出来了？还是……进入了更深处？”
冷锋检查了一下自身和手中短刃，沉声道：“通道稳定，外部混乱能量被隔绝。暂时安全。”他言简意赅，但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黄宁也快速检查自身状况。体内灵力消耗过半，星阳剑意也有些萎靡，但好在并无新增重伤，青玉剑心传承带来的生机正在缓慢修复之前的损耗。他尝试感应了一下外界，神识甫一接触通道壁障，便感到一股强大的排斥与封禁之力，根本无法穿透。显然，这是一条单向或者高度封闭的路径。
“应该是在那混沌漩涡暴动、五行逆乱的压力下，临时形成的空间裂隙或夹层。”黄宁分析道，目光落在通道壁的古老纹路上，“这些纹路……风格与剑阁一脉相承，但更加古老深邃。此地，恐怕才是真正接近剑阁核心秘密的所在。我们之前所在的广场与石碑，或许只是外围的考验与门户。”
他顿了顿，看向通道尽头那片黑暗：“既然进来了，就没有退路。只能向前，看看这条通道究竟通向何方。”
冷锋与周福点头。他们调整了一下气息，服下丹药略作恢复，便沿着灰色通道，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
通道内寂静无声，只有三人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回荡。两侧流动的混沌雾气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凶险。但直至他们走到通道尽头，也未曾遭遇任何袭击或异常。
通道尽头，并非预想中的另一个空间，而是一面墙。
一面同样由暗沉灰色物质构成、布满蚀刻纹路的墙。墙上，镶嵌着一块约一人高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板。石板周围，有五个微微凹陷的掌印，颜色正好对应赤、金、蓝、褐、绿五色。
而在石板正上方，铭刻着两个古朴遒劲、仿佛用剑意直接镌刻而上的大字：
归墟
“归墟？”周福低语，眉头紧皱，“传闻中万水汇聚、万物归宿之地？还是某种比喻？”
黄宁凝视着那两个字，只觉得一股苍茫、空寂、却又蕴含无尽深邃的意境扑面而来，让他心神为之所摄。怀中的灰色小剑，此刻传递来的不再是警示或指引，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期待”，仿佛回到了故乡。
“这石板，还有这五个掌印……”冷锋指向墙上的凹陷。
黄宁仔细观察。五个掌印的排布并非随意，隐隐对应五行方位。掌印内光滑，并无特殊纹路，但当他尝试将神识探入时，却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共鸣”需求——似乎需要灌注对应的、足够精纯的五行本源力量，才能激发什么。
他心中一动，尝试调动丹田内青玉剑心传承的本源（木德），分出一丝精纯的碧绿剑意，注入那个绿色的掌印。
嗡……
绿色掌印微微一亮，散发出温和的生机剑意，与黄宁的剑意产生共鸣。但石板毫无反应，其他四个掌印也寂然不动。
“果然，需要集齐五行本源之力，或者……持有对应‘德性’的传承信物，才能开启这‘归墟’之门。”黄宁收回剑意，眉头微蹙。他们现在只有木德（黄宁），火德可能在那逃走的妖将身上，水德、金德可能在幽影长老一方，土德在墨渊那里……且不说那些人是否还活着，就算活着，也绝无可能合作。
难道要困死在这里？
就在他思索之际，那面黑色的石板，忽然毫无征兆地，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紧接着，石板表面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并非外界情景，而是一片不断变幻的、由无数剑光、符文、星辰、山川构成的抽象图案，仿佛在演绎着某种至高的大道至理。同时，一个宏大、古老、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识海中响起，用的是一种古老的语言，但意念却清晰可辨：
“后来者……能抵‘归墟’门前，已过‘外象’之扰，明‘五德’之始……”
“然，大道至简，归元为一。五行轮转，不过表象；混沌星宇，方是本源……”
“持‘源匙’者，可启门扉，入‘归墟’之核，承‘寂灭’与‘新生’之考……”
“无‘源匙’者……需以‘道’为引，以‘意’为钥，叩问本心，得‘归墟’一线认可，方可暂入……”
声音到这里，变得断续模糊，最终消散。石板上的影像也随之隐去，恢复为光滑的黑色镜面。
“‘源匙’？”周福疑惑，“是指完整的五行传承信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黄宁却心中剧震！“混沌星宇，方是本源”、“持‘源匙’者”……这些话，再加上灰色小剑此刻异常的“平静”与“期待”，一个惊人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灰色小剑，莫非就是所谓的“源匙”？或者与之密切相关？
若真如此，他或许无需集齐五行，便能尝试开启这“归墟”之门！
但声音的后半段也提到，若无“源匙”，可以“道”为引，以“意”为钥，叩问本心，获得一线认可……这听起来像是另一种进入方式，但显然更加艰难，且可能只是“暂入”。
是冒险尝试用灰色小剑（若它真是源匙）开门，还是选择以自身之道叩问？
黄宁迅速权衡。用灰色小剑风险未知，可能直接开门，也可能引发不可测变化。而叩问本心，他刚经历过“恒”之考验，对自己的“道”有清晰认知，或许可行，但“一线认可”意味着机会渺茫，且只是“暂入”。
就在他犹豫之际，怀中的灰色小剑忽然自主地震颤了一下，一股清凉的、充满灵性的波动透出，不再是简单的指引，而是一种明确的“意愿”——它想靠近那石板，或者说，它本身就是“钥匙”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黄宁敏锐地感知到，身后通道来时的方向，那隔绝外界的壁障，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震动！仿佛外界的五行逆乱与混沌暴动并未平息，甚至……正在冲击这处夹层空间！此地，也并非绝对安全！
时间紧迫，不容再犹豫！
“我或许有办法开门。”黄宁深吸一口气，对冷锋和周福沉声道，“但此法我也无十足把握，可能引发未知变化。你们退后一些，为我护法。”
冷锋与周福没有丝毫质疑，立刻退到通道中段，警惕地注视着通道两端。
黄宁上前一步，站在黑色石板前。他没有立刻取出灰色小剑，而是先闭上双眼，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心神沉静，将“求真守我”的道心，与星阳剑意的包容、演化、秩序之意，融为一体。
然后，他才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柄一直陪伴他、来历神秘的灰色小剑。
小剑入手冰凉，但内部似乎有微光流转。当它被取出，暴露在这“归墟”门前的空气中时，剑身骤然亮起了柔和而深邃的灰蒙蒙光华！同时，黑色石板上那“归墟”二字，也仿佛受到了感应，微微泛起涟漪般的幽光！
两者之间，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黄宁不再迟疑，手握灰色小剑，将其剑尖，轻轻点向黑色石板的中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在剑尖触及石板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以接触点为中心，一圈柔和而明亮的灰色波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无息地在黑色石板上荡漾开来！波纹所过之处，石板的“黑色”迅速褪去，变得透明，显露出其后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蕴含了所有色彩又仿佛一片虚无的深邃空间！
而那五个彩色的掌印，也在灰色波纹掠过时，同时亮起微光，仿佛被“激活”了某种验证机制，但又因“主钥匙”的存在而直接“通过”。
“归墟”之门，开了！
门后传来的，并非狂暴的能量或具体的景象，而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本质的“道”的韵律，夹杂着寂灭与新生的矛盾气息。
灰色小剑的光芒缓缓收敛，恢复平静。但黄宁能感觉到，小剑与门后空间建立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走！”黄宁低喝一声，当先迈步，踏入了那片透明“门扉”之后的深邃空间。冷锋与周福紧随而入。
就在三人身影没入的刹那，身后的透明门扉迅速重新“染”回黑色，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开启过。通道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两侧混沌雾气无声流淌。
……
踏入“归墟”之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没有光暗的分别。视线所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缓慢旋转的“混沌星云”。这星云并非真实的星辰物质，而是由无穷无尽的、细微到极致的剑意符文、大道纹路、能量流束构成，它们交织、碰撞、湮灭、新生，演绎着宇宙生灭、大道轮回的至理。
三人如同微尘，悬浮在这片浩瀚的“混沌剑意星云”之中。没有重力，没有方向感，只能凭借自身灵力稳定身形。
而在“星云”的最中心，也是最“深”处，悬浮着一样东西。
那并非想象中的宫殿、宝藏或神剑。
而是一座……碑。
一座高达百丈、通体呈现混沌灰白色、仿佛由最原始的混沌之气凝结而成的巨碑！
巨碑表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周围流转的星云，却又仿佛能看透人心。碑身之上，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一种亘古长存、寂寥又威严的“意”笼罩四方。
当黄宁三人的目光触及这座混沌巨碑时，他们的识海中，同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与之前在石板上听到的宏大古老之声同源，但却更加“近”，更加“清晰”，也更加……“人性化”了一些，仿佛一个沉寂了无尽岁月的意识，缓缓苏醒。
“持‘源初之钥’而来……终于……等到了一丝变数……”
声音直接回荡在识海，带着无尽的沧桑与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
“吾乃‘归墟剑碑’，此间核心，亦为‘封魔之战’最后残响之镇物……”
“后来者，报上汝等名号，述汝等之道。持钥者，可近前。余者，可观之，悟之，不可逾越雷池。”
一股无形的、浩瀚如星海的威压弥漫开来，并非恶意，而是纯粹位格上的差距带来的自然压迫。冷锋和周福顿时感觉神魂凝滞，仿佛面对整个天地，难以动弹，更生不出丝毫逾越之心。他们知道，这“归墟剑碑”的意念，主要是在对黄宁说话。
黄宁同样承受着巨大压力，但他识海中的混沌星辰虚影、赤金星环、碧绿星河同时共鸣，灰色小剑也传递来温润的庇护之意，让他勉强能够保持清醒与行动能力。
他定了定神，强忍着灵魂层面的战栗，向着混沌巨碑的方向（虽然无方向，但感知中那里是“中心”）躬身行礼，以神念回应：
“晚辈黄宁，携同伴冷锋、周福，误入此地，得前辈遗留‘源匙’（指灰色小剑）指引，侥幸至此。我等之道……”
他简要阐述了自己“求真守我”的道心与星阳剑意的内核，也提及了冷锋的纯粹剑心与周福的圆通道心。
“求真守我……星阳剑意……混沌为基，星辰为轨，融五行之德……”归墟剑碑的意念似乎在品味着他的话，片刻后，缓缓道，“汝之道，确有与‘源初之钥’及吾之旧主相似之处……虽粗浅，却得了真意种子。”
“旧主？”黄宁心中一动。
“往事已矣，不提也罢。”剑碑意念似乎不愿多谈旧事，转而道，“汝既持‘源初之钥’至此，便有资格知晓部分真相，并接受最后的……抉择。”
“此‘归墟’之地，乃是上古‘封魔之战’后，为镇压最终魔患、梳理紊乱大道、留存文明火种而开辟的‘避世之所’与‘传承之核’。外间四象剑域、五德石碑，皆为筛选与考验。五行归一，方显混沌本质。汝手中之钥，便是开启这最后核心的凭证之一，亦是旧主留下的……希望火种。”
“魔患未绝，封印渐弛。外间异动，汝等方才经历，便是封印松动、魔气侵染五行引发的逆乱。持幽冥、妖邪之道者闯入，更加速了此过程。”
黄宁心中震撼。原来这剑阁遗迹，背后竟牵扯到上古封魔之战！那所谓的幽冥教、玄冥妖国追寻的，恐怕不仅仅是传承，更是可能被封印于此的“魔”之力量或秘密？而灰色小剑，竟是上古大能留下的“希望火种”？
“前辈，我等该如何做？”黄宁问道。
“汝有三条路。”剑碑意念道，声音恢弘而肃穆。
“其一，即刻离去。吾可送汝等出遗迹，并予部分传承以酬。此后遗迹封闭，内中纷争与魔患隐患，与汝等无关。此乃最稳妥之路。”
“其二，留于此地，借助‘归墟’之力与汝手中‘源钥’，尝试修补松动封印，延缓魔气侵蚀。然此举艰难，需耗时良久，且未必成功，更有被魔气反噬之危。期间，汝需独自面对可能突破封印的魔念侵袭，以及……后续可能闯入的幽冥、妖邪之徒。成功，可获完整‘归墟’传承，并为人族赢得时间。失败，则身死道消，或……入魔。”
“其三……”剑碑意念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更深的沉重，“激活‘源初之钥’全部力量，引动‘归墟剑碑’终极之力，尝试……彻底净化被侵染的封印核心，甚至……沟通旧主残留意念，寻求根治之法。然此法凶险至极，非大毅力、大机缘、大功德者不可为。一旦开始，便无退路。成则功德无量，败则……此地方圆万里，恐将化为魔土，汝等首当其冲，神魂俱灭。”
三条路，一条比一条艰难，一条比一条凶险。
安稳离开，传承到手，看似最优。
留下修补，风险可控，但前途未卜。
终极净化，孤注一掷，要么拯救，要么毁灭。
冷锋与周福虽然被威压所慑，无法言语行动，但显然也“听”到了这三条路。他们眼中都流露出焦急与担忧，显然不愿黄宁选择后两条。
黄宁沉默。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灰色小剑。小剑依旧平静，仿佛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
他想到了流云剑宗的师长同门，想到了林清瑶、沈凌风，想到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机缘，更想到了那潜藏在遗迹深处、可能危及世间的“魔患”。
若就此离开，固然安全，可内心真的能安吗？那枯木长老、幽影长老、妖国之人，乃至神秘的墨渊，他们若得到被魔气侵染的力量或秘密，外界会变成怎样？师尊（灰色小剑原主）留下这“希望火种”，难道是为了让人在关键时刻退缩？
留下修补？看似折中，实则被动。封印已在松动，魔气已在侵蚀，修补恐怕赶不上破坏的速度。且幽冥教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唯有第三条路……险到极致，却也可能是唯一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希望。灰色小剑选择自己，或许，正是看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的道心，是“求真守我”。“求真”，求的是大道之真，亦是世间安宁之真。“守我”，守的是本心原则，亦是心中那份不愿见灾厄蔓延的责任。
深吸一口气，黄宁抬起头，目光穿透混沌星云，望向那座巍峨的“归墟剑碑”，神念坚定地传递过去：
“晚辈，选第三条路。”
“愿以手中之剑，心中之道，一试这终极净化之法。纵身死道消，亦无悔。”
话音落下，灰色小剑骤然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