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沙海的黑暗,将起伏的沙丘染成一片冰冷的金黄。驼队营地渐渐苏醒,人们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继续向“黑山隘口”进发。苏玉衡坐在凌云身边,看着他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面容,又望了望东北方那片被晨光勾勒出朦胧轮廓的沙海,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
不能再犹豫了。驼队一旦决定方向,便很难更改。她必须设法说服刀疤首领,至少……试探一下。
她并非毫无筹码。这几日下来,她凭借医术赢得了部分队员的好感,刀疤首领虽然依旧冷硬,但对她提出的关于队员伤病的处理建议,大多会采纳。这说明她的“价值”得到了认可。其次,凌云昨夜右手和青铜镜的异象,虽已消失,但她作为“大夫”,可以将其解释为伤者病情变化的某种“征兆”,结合她对古医药理和星象医理的了解(这确实是她从师父那里学过一些皮毛),或许能编织出一个半真半假、足以引起首领兴趣的说法。
关键在于,不能直接否定古道标记和“黑山隘口”,那样会显得她别有用心,且挑战首领的权威。她需要提供一个看似更优的“选择”,一个可能与古道并行不悖、甚至能验证古道真伪的“捷径”或“补充路线”。
打定主意,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向正在检查骆驼状况的刀疤首领。
“巴首领。”她学着其他队员的称呼,语气恭敬。
刀疤首领回头看她,目光依旧锐利:“苏大夫,有事?”
“是关于我那位重伤同伴的病情。”苏玉衡斟酌着词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昨夜他情况有些反复,出现了一些……奇特的征兆。”
“哦?”首领挑了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他掌心紧握的那枚古旧令牌,昨夜曾短暂发烫,并有微光。同时,我用来为他镇心理气的那面古镜,镜面也映出了一些不寻常的、类似沙海地形的光影。”苏玉衡半真半假地描述着,观察着首领的反应,“家师曾传下一些古医星象之术,言及某些特殊体质之人,在重伤或濒危时,可能与天地气机产生微妙感应,尤其在这等古老地域。我观那镜中光影,隐约似有三点微光成三角之势,其中一点,似乎正对应我们昨日经过的那处河床星标。”
她停顿了一下,见首领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便继续道:“我大胆推测,这或许并非巧合。古之寻龙观星者,常以特殊地标对应星象,设下多重指引,以防单一标记湮灭。河床星标指向黑山隘口不假,但若那镜中三角光影亦是古时指引的一部分,则意味着通往真正目的地的路径,可能需要结合至少三处地标才能确定。而第三处地标,或许就在东北方某处。”
她将“真正目的地”几个字咬得稍重,同时观察着首领的神色。果然,刀疤首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的意思是,黑山隘口可能不是终点?或者,另有玄机?”
“小女子不敢妄断古道终点。”苏玉衡连忙摇头,“只是觉得,若古之观星者真在此设下如此复杂的星象地标对应之法,其守护或指引之物,恐怕非同小可。我们既然已找到两处标记,若能顺带验证这第三处,无论是对确认古道真伪,还是……或许能有些意外发现,都非坏事。且据我昨夜观察同伴征兆,往东北方向,他体内紊乱之气似乎有平复迹象,或许那边环境对他伤势有益。”她最后又提出了凌云伤势这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刀疤首领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刀柄。苏玉衡的话,触动了他内心的某些想法。他带领驼队冒险深入,固然是为了寻找古道节省路程,但更深层的目的,何尝不是希冀能发现一些古代遗珍,让队伍大发一笔?苏玉衡提到的“非同小可”之物,正挠中了他的痒处。而且,她说的合情合理,以验证和探伤为由,并不直接否定原路线,只是提议稍微绕道查探,进退有余。
“你说的第三处地标,在东北方多远?有何特征?”首领终于开口问道。
苏玉衡心中微松,知道有戏。她根据昨夜青铜镜幻象中光点的大致方位和距离感(结合星图比例模糊判断),估算道:“以骆驼脚程,偏离主方向向东北大约一日半到两日路程。特征……镜中光影显示那处似有不同于寻常沙丘的凸起,可能是一处岩山或古遗迹残骸,附近沙色也略有不同。”
这描述其实相当模糊,但她必须说得具体一些以增加可信度。至于能否找到,她心中也只有五成把握,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
首领再次沉吟,然后叫来了老哈和另外两名经验丰富的老队员,将苏玉衡的话转述了一遍,征询他们的意见。
老哈抽着旱烟,眯眼看向东北方,缓缓道:“东北边……那片沙海更荒,风蚀得厉害,是有不少奇形怪状的石头山。早年好像也听说过那边有些古老传说,但没人细究。若真是古观星者留下的星标,倒也不是没可能。多走两三日,若是能找到验证,确认真古道,也值了。”
另外两名老队员也大致赞同,主要是被“可能有大发现”和“验证古道”的说法吸引,同时也觉得多走几天对补给压力不算太大(他们刚补充了少量水)。
见核心手下不反对,刀疤首领终于做出了决定:“好!就依苏大夫所言,先向东北方探两日!若无发现,立刻折返,按原路前往黑山隘口。苏大夫,你最好祈祷你的判断和那面镜子没错。”
“多谢首领!”苏玉衡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
驼队很快调整了方向,朝着东北方进发。得知要稍微绕路,部分队员有些嘀咕,但听说可能与“大发现”有关,又都提起了精神。沙漠行旅枯燥,任何一点变化和希望都是调味剂。
苏玉衡回到凌云身边,轻轻舒了口气。阿箐小声问:“苏姐姐,首领答应了?”
“嗯,暂时答应了。希望我们的判断没错。”苏玉衡低声道,摸了摸凌云依旧冰凉的手。守陵令安静地嵌在他掌心,再无昨夜异象。
行程变得单调而充满不确定。东北方的沙海果然更加荒凉贫瘠,沙丘更加高大陡峭,风声如鬼哭。驼队行进速度不得不放慢,小心翼翼地避开松软的流沙区。
苏玉衡一边照顾凌云,一边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地形变化,心中忐忑。她对自己的判断并无十足把握,全凭昨夜一瞬间的观察和直觉。若两日后一无所获,不仅威信扫地,可能还会引起首领的怀疑和不满,届时处境将更加艰难。
第一天在期望与焦虑中过去,除了几座被风蚀成蘑菇状或骆驼状的巨大岩石,并无特殊发现。夜晚扎营时,刀疤首领看向苏玉衡的目光已带上了几分审视。
苏玉衡压力倍增。她再次为凌云“疏导”时,格外用心,几乎将全部精神都灌注在青铜镜上,试图激发它昨夜的那种感应。然而,镜子除了微温,并无特异之处。
难道真的是错觉或巧合?
第二天午后,烈日最毒之时,前方的沙丘忽然出现了一片奇异的景象。那是一片相对平坦的沙地,沙子的颜色不再是常见的金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赤褐色,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而在赤褐沙地的中央,赫然耸立着一座孤零零的、高约十余丈的黑色岩石山!
岩石山形状并不规则,表面布满了蜂窝般的风蚀孔洞,远远望去,像一头蹲踞在赤沙中的黑色巨兽。最奇特的是,在岩石山朝向西南(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河床星标方向)的一面,隐约可见一些人工开凿的、排列成特定形状的凹坑和浅槽,由于风化严重,已难以辨认具体图案,但那种规整感,绝非天然形成!
“就是那里!”苏玉衡几乎脱口而出,心脏狂跳。虽然与想象中略有不同,但这赤沙黑岩的景象,与青铜镜幻象中那“不同于寻常沙丘的凸起”和“沙色不同”的描述,完全吻合!那些凹坑浅槽,极可能就是第三处星标!
驼队众人也看到了那奇景,纷纷发出惊叹。刀疤首领眼中精光大盛,催促队伍加快速度。
靠近黑色岩石山,更能感受到它的古老与奇异。赤褐色的沙地踩上去格外坚硬,仿佛被高温灼烧过。岩石山通体漆黑,质地坚硬冰凉,敲击有金属之声。那些凹坑浅槽虽然风化严重,但仔细辨认,能看出似乎构成了一个简化版的、与河床星标上类似的“星辰山脉”图桉,并且,其中一个凹坑的位置,恰好指向他们来的方向,另一个则指向西北(黑山隘口方向),第三个……指向正北!
三角定位!三星映沙!这里果然是第三个点!
苏玉衡强压激动,对刀疤首领道:“首领请看,这些凹坑排列,与河床星标图桉同源,且相互指向。我们所在的河床点是其一,这里是其二,其所指的正北方向,很可能就是三角定位的最终交汇点——‘沙海之眼’!黑山隘口或许仍是古道经过之处,但真正的关键,恐怕在正北方向!”
刀疤首领绕着岩石山走了半圈,仔细查看那些凹槽,又对比了一下方向和手中的简陋地图(根据记忆和传说绘制),脸上终于露出了信服和兴奋交织的神色。“没错!是古标记!苏大夫,你的镜子和你师父传的学问,果然有些门道!这‘沙海之眼’,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光景!”
他当即决定,放弃原定前往黑山隘口的计划,转向正北,寻找三角定位的交汇点。驼队士气大振,仿佛宝藏就在眼前。
然而,苏玉衡在最初的兴奋过后,看着那漆黑冰冷的岩石山和脚下赤褐的沙地,心中却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这地方给人一种极其古老、甚至……肃杀的感觉。与“镇沙祠”的生机、“观星塔”的浩瀚都不同,这里的古老,带着一种沉淀了无数秘密的沉重与孤寂。
而且,凌云在这里,似乎也有些不妥。一直安静的青铜镜,在靠近黑色岩石山时,镜身竟然微微震动了一下,不是温热的共鸣,而是一种……类似警惕或排斥的轻颤。凌云虽然没有醒来,但眉头却无意识地再次蹙紧,仿佛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什么。
苏玉衡将这个细节记在心里,却没有声张。眼下驼队正处在发现“新线索”的狂热中,任何泼冷水的言行都可能引来反感。
驼队在黑色岩石山旁休整了半个时辰,补充饮水(在岩石山背阴处一处裂缝中,意外发现了少量渗出的、同样略带赤色的泉水,虽然味道古怪,但勉强可饮),然后满怀期待地转向正北,朝着“沙海之眼”可能存在的方向进发。
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赤褐色沙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沙窝中,几粒黑色的、细如沙砾的“铁沙”,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从沙下浮出,微微震颤着,对准了驼队离开的方向,随即又悄无声息地沉入沙底,消失不见。
正北方的沙海,看起来与别处并无不同,依旧是连绵的沙丘和灼热的天空。但苏玉衡怀中的青铜镜,那细微的震颤却始终未曾停止,镜面偶尔闪过一些更加快速、更加难以捕捉的破碎光影,仿佛在预警着什么。
而凌云掌心的守陵令,那澹金色的纹路,在正午的阳光下,似乎比之前要清晰了那么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