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阳在极度的自我怀疑与混乱中，度过了煎熬的一夜。第二天下午两点，他最终还是准时出现在了酒吧门口，穿着一身比平时更加肃穆、仿佛要去参加葬礼的纯黑色运动服，表情凝重得像要奔赴刑场。
清朗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差点又没绷住笑。他今天开了那辆线条流畅的亮蓝色跑车，与郑阳的“送葬风”形成惨烈对比。
“上车。”清朗摇下车窗，墨镜推到额顶，笑得明媚张扬。
郑阳僵硬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车内空间狭小，清朗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香气无孔不入地侵袭着他的感官，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紧紧贴着车门，目光直视前方，身体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岩石。
清朗似乎浑然不觉他的紧张，一边熟练地启动车子，一边随意地聊着天，从今天的天气说到新酒的口味趋势。郑阳全程只用“嗯”、“是”、“不清楚”等最简短的词汇回应，惜字如金。
到了供应商那里，郑阳才仿佛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他完全沉浸在专业的品鉴和分析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电子ph试纸，对各种基酒进行严谨的测试和记录，与供应商交流时术语精准，逻辑清晰，暂时将那些“非理性干扰”抛在了脑后。
清朗在一旁看着，不得不承认，工作中的郑阳有一种独特的、近乎冷酷的魅力。那种全然的专注和对精确的追求，确实令人欣赏。
品鉴结束，回程的路上，许是酒精微微放松了神经，也许是工作状态带来的短暂自信，郑阳不像来时那么紧绷了，虽然依旧沉默，但至少能正常呼吸了。
清朗瞥了他一眼，忽然起了个念头，故意将车开到了江边。傍晚时分，夕阳将江面染成一片暖金色，波光粼粼。
“时间还早，吹吹风再回去。”清朗停好车，解开安全带，舒展了一下身体，像只慵懒的猫。
郑阳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想启动规避程序：“酒吧晚上营业，需要提前准备……”
“偶尔放松一下，死不了人。”清朗打断他，已经开门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点燃了一支细长的香烟，烟雾模糊了他艳丽的侧脸，平添几分朦胧脆弱感。
郑阳坐在车里，看着夕阳下清朗的背影，江风吹拂着他的长发和花衬衫下摆，那画面……莫名地让他心头那根名为“理性”的弦，又被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慢吞吞地下了车，站在离清朗一米多远的地方，望着江面，依旧沉默。
就在这时，清朗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陆璟川。
“喂，璟川？”清朗接起电话，语气是惯常的客套。
电话那头的陆璟川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朗哥，晚上有空吗？我订了‘云顶’的位子，他们新请了位意大利主厨，手艺很正宗，想请你尝尝。”‘云顶’是本市最难预订的顶级餐厅之一，陆璟川这攻势，明显升级了。
清朗挑了挑眉，还没回答，眼角的余光就瞥见旁边那个像电线杆一样杵着的郑阳，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身体似乎绷紧了些许。
他忽然觉得，这通电话来得正是时候。
“今晚啊……”清朗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郑阳僵硬的侧影，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恐怕不行，我晚上约了人。”
“约了人？”陆璟川的声音顿了顿，明显带上了探究，“是……郑调酒师吗？”他显然已经知道了清朗下午和郑阳一起外出的事。
清朗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这种暧昧的态度最能引人遐想。“下次吧，璟川，谢谢你的好意。”他客气地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清朗看向郑阳，发现对方正死死盯着江面，仿佛那波涛里藏着宇宙的奥秘，只是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陆律师请我去‘云顶’吃饭呢。”清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郑阳听，“听说那里环境很好，很适合……约会。”
“约会”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郑阳。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清朗，眼神里充满了混杂着震惊、不赞同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的情绪。他想说“那种非理性社交活动毫无意义且浪费资源”，想说“男人和男人之间不存在常规意义上的约会”，但话到嘴边，看着清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软和……诱人的唇瓣，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硬邦邦地挤出一句：“该回去了，准备工作。”然后近乎粗鲁地拉开车门，坐回了副驾驶，用行动表达了他的“不认同”。
清朗看着他这副吃瘪又说不出的样子，心情大好，慢悠悠地上了车。看来，偶尔用一下“陆璟川”这块磨刀石，效果不错。
然而，清朗这只招蜂引蝶的猫，显然不止吸引了一块石头和一位律师。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清朗正在办公室里核对新酒单，周俊来了。他不是来找陈默宇的，而是径直敲响了清朗办公室的门。
“朗哥，有空吗？想跟你聊几句。”周俊笑得阳光灿烂，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里，却带着蛇一般敏锐和试探的光。
“小周啊，进来坐。”清朗对他印象不错，热情地招呼。
周俊坐下，寒暄了几句后，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朗哥，你跟我师兄……认识很多年了吧？”
“嗯，大学就认识了，默宇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清朗点头。
“真好。”周俊感叹了一句，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苦恼，“我师兄人真的特别好，又温柔又可靠，就是……感觉他对感情方面好像有点迟钝？朗哥，你跟他这么熟，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他问得含蓄，但那双紧紧盯着清朗的眼睛，却明确地传递出探寻的意味——他在旁敲侧击陈默宇的性取向。
清朗多精明一个人，立刻明白了周俊的来意。这条小蛇，是把自己当成了潜在的“情敌”或者“信息源”，来摸底了。
他心中觉得好笑，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模糊焦点：“默宇啊……他确实有点木头。喜欢的类型嘛……没听他具体说过，不过他一直挺欣赏独立、有主见的人。”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周俊一眼，“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周俊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像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但清朗的模糊其辞又让他无法完全确定。他笑了笑，换了个方式：“那朗哥你呢？你这么优秀，追求者肯定很多吧？像陆律师，还有……那位酷酷的郑首席，好像都对你挺特别的。”
他巧妙地把话题引了回来，既打探了清朗的态度，又再次试探了陈默宇周围可能存在的“竞争对手”（在他眼里，所有跟陈默宇关系好的优质男性都可能是潜在情敌）。
清朗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只觉得这条小蛇心思活络得很。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像只晒太阳的猫，懒洋洋地说：“我啊？随缘吧。至于默宇……”他故意停顿，看着周俊瞬间紧张起来的表情，才慢悠悠地补充，“他那个脑子，估计还没开窍呢，你就别瞎打听了。”
这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反而把陈默宇的“没心没肺”点了出来，让周俊更加心痒难耐。
而此时此刻，被讨论的当事人陈默宇在干嘛呢？
他刚做完一台手术，带着满身消毒水味和疲惫，习惯性地溜达到了年度酒吧，想找清朗喝一杯放松一下。一进门，没看到清朗，却正好撞见郑阳在吧台后调试一批新到的旋蒸仪。
“郑阳？朗哥呢？”陈默宇自然地走过去打招呼，手臂随意地搭在吧台上，身体微微前倾，好奇地看着那些精密仪器，“这是什么？新玩具？”
他靠得有些近，语气熟稔，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亲和力。这种毫无边界感的“直男の亲近”，对正在努力规避一切“非理性接触”的郑阳来说，简直是灾难。
郑阳身体一僵，立刻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眉头紧皱，语气硬邦邦的：“陈医生，请保持安全社交距离。这是低温慢煮萃取装置，不是玩具。”
陈默宇被他这反应逗笑了，非但没后退，反而觉得有趣，又往前凑了凑，伸手想去碰那些玻璃器皿：“这么高级？给我讲讲怎么用的呗？”
他的手指几乎要碰到郑阳的手背。
郑阳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缩回手，脸色难看，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的警惕和不适，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请不要随意触碰专业设备！这会影响精度！”
陈默宇被他吼得一愣，摸了摸鼻子，有点委屈：“哦……好吧好吧，不碰就不碰。你这人，怎么比我们手术室的规矩还多。”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直男撩弯”的行为，在某个内心正在经历狂风暴雨的“崆峒”人士眼里，是多么的致命和令人困扰。
这一幕，恰好被从办公室出来的清朗和周俊看在眼里。
清朗看着郑阳那副被陈默宇的无心之举“吓”得快要炸毛的样子，再对比刚才周俊那番小心翼翼的试探，只觉得这世界真是奇妙。
周俊则看着自家师兄那毫无自觉、差点“骚扰”到别人的直男行为，又看看郑阳那过度激烈的反应，眼神闪了闪，心里对郑阳的警惕稍微降低了一点——看来这位郑首席，对男人好像真的不感冒？那他的主要对手，还是集中在陆律师和……这位心思难测的清朗老板身上。
清朗走到吧台，笑着解围：“默宇，你别逗他了，我们郑首席脸皮薄。”
陈默宇哈哈一笑，完全没当回事，自然地揽过清朗的肩膀（这个动作又让旁边的郑阳眼角抽搐了一下）：“走走走，喝酒去，累死我了。”
郑阳看着陈默宇搭在清朗肩上的那只手，再看看清朗似乎习以为常、毫不抗拒的样子，胸口那股莫名的、熟悉的憋闷和烦躁感，再次汹涌地袭来。
他讨厌陈默宇这种毫无界限的接触。
更讨厌……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
他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金属搅拌棒，指节泛白，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复杂、混乱、完全不符合逻辑的人际关系和情感纠葛给逼疯了。
而这一切的漩涡中心——清朗，则被陈默宇揽着走向卡座，感受着身后那道几乎要把他后背灼穿的、混合着困惑、愤怒和恐慌的视线，嘴角愉悦地弯了起来。
嗯，看来他的年度酒吧，越来越像一座热闹的动物园了。
而他这只猫，很享受这种被不同“动物”们或明或暗地注视着、争夺着的感觉。尤其是，看着那只最初对自己龇牙咧嘴的大型犬，如今陷入自我怀疑和混乱的可怜模样，真是……太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