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恬既已定下“将计就计”之策,表面功夫便要做足。
按李静琬的性子,侯府必有眼线在外留意自己动向,于是,她准备演出一副“不甘心又无奈,只得另寻他法”的姿态。
这日,她唤来兰果,吩咐道:“你去一趟苏府,求见苏家娘子于真儿,就说我近日心绪不宁,想去玉真观上香祈福,问她后日可得闲一同前往。”
于真儿年岁比程恬稍长,因其父母虔诚信道,她幼时曾寄名于玉真观,由一位道长抚养过几年,因此养成了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性子,加之才华横溢,诗作清丽,在闺秀中别具一格。
她与程恬见过几面,便颇觉投缘,虽来往不密,但彼此印象极好,引为知己。
程恬主动邀约,于真儿多半不会拒绝。
王澈听到程恬说起明日要去玉真观,且是与苏文谦的娘子同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后日我休沐,我陪娘子同去。”
他这是怕程恬与苏文谦有机会独处。
但话一出口,他便发觉不妥,欲盖弥彰地补充道:“玉真观在城外,我陪着,才能安心些。”
程恬没有反对,温顺点头:“好啊,有郎君相伴自然更好,只是我与苏家娘子说些体己话,郎君可别嫌闷。”
王澈连忙道:“不闷不闷,我就在一旁等候便是,绝不打扰娘子。”
他见她应得爽快,并无丝毫不自然,心下稍安,却又因自己的小人之心,愈发忐忑紧张起来。
兰果领命而去。
傍晚前她便带回回信,于真儿不仅欣然应允,还说正巧新得了几卷道经,可一同品读。
后日清晨,天气晴好。
夫妻二人乘车前往玉真观。
此观虽非皇家道观,却也清幽雅致,古木参天,松柏掩映间,香火缭绕中自有一番出尘意境。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香客不多,更是静谧。
二人下了车,远远便见一位身着月白色襦裙的女子,已在观前老松下等候。
她身姿窈窕,未施粉黛,面容清秀绝俗,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宛如山间清泉,澄澈明净,气质空灵。
正是苏文谦的娘子,于真儿。
见到程恬,她笑得眉眼弯弯,迎了上来:“恬妹妹!”
她的目光随即落到程恬身后的王澈身上,微微好奇,随即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这位便是王郎君吧?我常听文谦提起,说王郎君为人磊落,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澈连忙还礼,抬眼间,正对上于真儿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眸,那眼神纯净坦荡,与他想象中高门贵妇全然不同,他原本准备好的戒备,竟有些无处着落。
这让王澈更加困惑。
苏文谦为何会娶这样一位,看似与他风雅才子形象并不契合的妻子?
他同时也为自己来之前的揣测感到羞愧,讷讷道:“于娘子过奖了。”
于真儿性子单纯活泼,虽然有王澈在场,但她并不见外,拉着程恬的手便叽叽喳喳说开来:“恬妹妹,你气色瞧着不错,怎地说心绪不宁,莫非是有什么心事,要求告三清祖师?还是说……有人惹你不快,特意来求个清静?”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程恬见她打趣,也不羞恼,反击道:“我瞧真娘你面色红润,眉眼含春,怕是近来与郎君琴瑟和鸣,蜜里调油,该来祖师面前还愿的,是你才对,怎么倒来打趣我?”
王澈跟在二人身后,默默听着她们姐妹间的玩笑,原本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松了。
娘子这般姿态可不常见,他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去听。
于真儿被她说得脸颊飞红,嗔道:“分明是你下帖子邀我,倒编排起我来了。不过说起来,姐姐如今有王大哥这般英武体贴的郎君相伴,才是真正令人羡慕呢。瞧王大哥,生怕你累了渴了,眼神都没离开过你。”
程恬没料到她会把话引到王澈身上,且说得如此直白,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啐道:“好你个丫头,才嫁人多久,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三人一同进入观中,先至主殿敬香。
于真儿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如数家珍地向程恬介绍着观中景致和供奉的神仙,言谈间对道家经典竟也颇有见解,显是自幼熏陶所致。
敬香完毕,三人便在观后一处临水的静室品茶。
于真儿拉着程恬的手,语带感激地说道:“说起来,还要多谢恬妹妹呢。若不是当年你向文谦提起我寄居道观、喜爱诗书,他后来也不会特意寻了由头,来观中与我论道谈诗。这么一说,其实你还算是我们二人的媒人呢,这缘分呀,真是奇妙得很!”
她这话说得自然坦荡,全然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小女儿情态。
程恬抿嘴一笑,道:“我可不敢居功,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是你们二人缘分天定,志趣相投,苏公子才华横溢,真娘你更是道蕴才女,这才叫天作之合。”
她说着,瞟了于真儿一眼,故意拿捏腔调说道:“如今你眼里心里只有你家文谦哥哥,怕是早忘了当初与我品茗论道的情分了。”
然而,这话落在一直旁听的王澈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媒人?
恬儿,竟是苏公子和于娘子的媒人?!
是她,主动撮合了苏文谦和于真儿?!
王澈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茶盏险些没拿稳。
他看向程恬,只见她对于真儿报以无奈的微笑,神情坦然,并无半分苦涩遗憾。
王澈傻愣在了原地。
如果恬儿真的心仪苏文谦,她怎会主动将别的女子推到他身边,甚至还促成了他们的姻缘?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难道……难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误会了?
王澈越想越是心惊,冷汗涔涔而下。
那些他自以为是的“证据”,那些因嫉妒猜忌而生的苦涩,难道全是他自卑狭隘的臆测?
若一切真是误会,那他之前的别扭、猜忌、冷落,该是何等可笑,何等伤人!
他岂不是成了一个心胸狭窄、无故猜忌妻子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