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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张府后园那座废弃的绣楼,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孤寂阴森。周玄机独立于楼前,夜风拂动他的衣袂,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手中紧握着那面被符布重新包裹的菱花铜镜,镜中那股滔天的怨念虽被暂时压制,却仍在不断冲击着他的心神,冰冷、悲伤、不甘……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

白日里,他已通过查阅张府留存的部分旧籍,以及向城中几位最年长的老人探问,拼凑出了关于这面镜子和这座绣楼的一段尘封往事。

百年前,此宅并非张姓所有,而是一位姓徐的盐商府邸。徐商有一宠妾,名唤婉娘,擅音律,尤爱《霓裳曲》,常在此绣楼弹唱。后因主母妒忌,被诬陷与乐师有染,徐商大怒,不听辩解,将婉娘幽禁于此楼中。不过半月,婉娘便含恨自尽,死前以血泪诅咒,怨气冲天。徐家此后连连败落,不得不变卖宅邸。据说当时徐家恐婉娘怨灵作祟,曾请来一位游方方士处理。那方士并非正道,用了取巧之法,并未化解怨气,而是以邪门符咒,将婉娘濒死时充满怨念的魂魄强行封入了她生前最爱的这面菱花镜中,意图借此平息事端。

百年沧桑,宅院几经易主,这面镜子也被遗忘在尘封的阁楼。直至近日,张府动土改建,无意中破除了部分当年方士留下的微弱禁制,加之可能触动了地脉,导致镜中封印松动,积蓄了百年的怨气才得以宣泄而出,酿成祸端。

真相往往比鬼怪更令人心寒。周玄机轻抚镜身,他能感受到的,并非单纯的恶,而是沉甸甸的冤屈与痛苦。

“并非厉鬼索命,而是百年沉冤未雪。”周玄机喃喃自语。若以雷霆手段将其打散,固然简单,却有违天道仁心,亦非周氏家风。他心中已有决断——渡化,而非毁灭。

他返回张府为他安排的静室,屏退众人,再次请出《阴阳手札》原典。指尖划过冰冷的书页,最终停留在“渡厄篇”中的“七星引魂灯阵”上。此阵并非杀伐之阵,而是借北斗七星之力,接引天地清灵之气,洗涤魂魄怨念,为其照亮通往幽冥之路,乃是最为正统和平和的超度法门之一。然而布阵要求极高,需精准引动星辰之力,对施法者的心神和“炁”都是巨大的考验。

他仔细研读阵法要诀,不敢有丝毫怠慢。所需材料颇为特殊:七盏以青铜为底、琉璃为罩的灯盏(对应北斗七星),灯油需以上等朱砂混合沉水香、安息香研磨调制,再以七根纯阳灯芯草为引。此外,还需准备安抚魂魄的“安魂香”、书写往生符咒的特制黄帛等物。

张百万听闻周玄机所需,虽觉繁琐,但为彻底解决祸患,立刻动用全部人脉财力,不惜代价在短短一日内将所需之物备齐。

是夜,月明星稀,正是北斗七星清晰可见之时。周玄机选择在张府后园一处开阔、地气相对平和之地布阵。他先以清水混合香灰净化场地,然后手持罗盘,脚踏罡步,精准定位北斗七星对应的七个方位。

“北斗第一星,天枢,贪狼,属阳木,主生发……”

“第二星,天璇,巨门,属阴土,主承载……”

……

他口中念诵七星名讳与属性,小心翼翼地将七盏特制的青铜琉璃灯按照星位依次摆放,每一盏灯的位置、角度都需丝毫不差。随后,他以自身微薄的“炁”为引,点燃灯芯。七点豆大的灯火在琉璃罩中幽幽亮起,初时微弱,但随着周玄机不断诵念咒文,引导空中微弱的星辰之力落下,灯火逐渐变得稳定而明亮,散发出清冷柔和的光辉,彼此之间仿佛有无形的光线连接,构成一个玄奥的阵势。

接着,他取出那面菱花铜镜,置于阵法中央,那里对应的是北斗七星拱卫的“北极星位”。他又在镜旁点燃三炷精心调制的“安魂香”,青烟袅袅,带着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奇异香气。

准备就绪,周玄机立于阵外,面朝北斗,神色肃穆。他深吸一口气,将状态调整至最佳,随即手掐“引魂诀”,体内那经过连日苦修已壮大几分的“炁”开始按照特定路线急速运转,汇于喉舌。

他开口,声音不再年轻,而是带着一种古老而庄严的韵律,诵念起“七星引魂咒”:

“北斗玄枢,造化枢机。明光破暗,接引幽冥。尘世冤屈,今朝得雪。怨念涤荡,魂归太清……荡荡游魂,何处留存……天门开,地户开,千里童子送魂来……敕!”

咒文声声,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与空中降下的星辰之力、地上燃起的七星灯辉相互交融。阵法范围内的气息陡然一变,阴冷怨气如冰雪遇阳般开始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净、祥和的氛围。

那置于阵中的菱花铜镜开始剧烈震颤,镜面上原本模糊不清的缠枝莲纹仿佛活了过来,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逸出,却在七星灯光的照耀和安魂香的抚慰下,不再狂暴,而是逐渐凝聚。

最终,一个身着淡青色襦裙、身形窈窕却面容模糊、周身笼罩着悲伤气息的女子虚影,自镜面上缓缓浮现。她不再嘶吼,只是静静地“看”着周玄机,眼中流淌着无尽的哀怨与一丝……解脱。

周玄机停止诵咒,以平和的目光迎向她,轻声道:“婉娘,往事已矣,冤屈已明。尘缘已了,何必执着?北斗接引,早登极乐,方是正道。”

那虚影微微颤动,似乎有无声的哭泣。良久,她抬起模糊的手,指向东南方向——那是当年徐家祖坟所在。随即,她朝着周玄机,盈盈一拜。

百年怨结,在这一拜中,冰消瓦解。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点点纯净的灵光,顺着七星灯指引的方向,冉冉上升,最终消散于夜空之中。那面菱花铜镜“啪”的一声轻响,镜面上最后一丝黑气散去,变得古朴而黯淡,再无丝毫灵异。

阵法光芒渐歇,七盏灯的火苗也恢复了寻常。

周玄机长舒一口气,感觉身心俱疲,但内心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欣慰。渡化一个冤魂,远比消灭一个厉鬼,更能让他感受到自身所学真正的价值。

他走上前,准备收起那面已无害的古镜。就在这时,他目光一凝,注意到镜框边缘,一个极其隐秘的榫卯接缝处,似乎因方才魂魄离体时的能量冲击,而松动了一丝。他小心地用指甲拨开,里面竟藏着一个薄如蝉翼的夹层!

他从中取出一片约莫指甲盖大小、色泽暗沉、触手冰凉的金属箔片。箔片之上,用极其细微的笔触,刻绘着一个扭曲、诡异的图案——那花纹的风格,与当初在义庄镇,赵老四那面操控尸傀的小旗上的纹路,以及王管家家中搜出的朱砂符咒,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周玄机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猛地一沉。

这绝非巧合!

百年前封印婉娘魂魄的那个方士,与如今在义庄镇制造尸变的“阴先生”一伙,竟可能师出同源,或者说,使用的是同一种邪恶的传承!

这片小小的金属箔片,如同一个冰冷的警示,将相隔百年的两桩邪事,隐隐联系了起来。这“阴先生”背后的势力,远比想象的更加古老,更加根深蒂固!

他紧紧攥住这枚意外的线索,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目光变得无比凝重。江城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随之显露的,却是更庞大、更幽深的阴影。

“仙师!仙师!”

一阵急促而略带谄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张百万在管家的搀扶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暗处跑了过来。他那张原本愁云惨淡的胖脸上,此刻堆满了敬畏与狂喜,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他一到近前,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周玄机就是重重几个响头,力道之大,让地面都微微震动。

“仙师真乃神人也!小人张百万,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怠慢,还请仙师恕罪!恕罪啊!”他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肥胖的身躯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

周玄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前倨后恭的富商,并未立刻扶他,只是平静地问道:“张老爷,起来说话吧。府中怨气已散,绣楼之患已除,你大可放心了。”

“是是是!小人放心!放心!”张百万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站起身,却不敢直视周玄机的眼睛,只是垂手恭立,姿态放得极低,“仙师法力通天,救我张家于水火,此等大恩,小人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他说着,从管家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红木托盘,上面用黄绸盖着。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黄绸,露出里面一叠厚厚的银票和几锭明晃晃的金元宝,在月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仙师,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仙师笑纳!仙师行走江湖,这些身外之物或许能派上用场。”张百万双手捧着托盘,高高举过头顶,态度诚恳至极。

周玄机看了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他此行的目的并非钱财。他淡淡地开口:“张老爷,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酬劳,我不能全收。”

张百万闻言,脸色一变,以为周玄机嫌少,连忙道:“仙师!这……这已经是小人能拿出的大部分现银了!若是不够,仙师但凡开口,小人砸锅卖铁也一定凑齐!只求仙师能留在府上,保我张家平安!”

周玄机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静:“张老爷误会了。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此行另有目的。我帮你,一来是为解此地百年冤孽,二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人?”张百万一愣,随即拍着胸脯保证,“仙师但说无妨!这江城地面,三教九流,黑白两道,小人多少都认识些人,有点面子!仙师要找谁,小人就是掘地三尺,也一定给仙师找出来!”

周玄机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张百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我要找的这个人,或许不算是个人……他可能是个风水师,但行事诡秘,专研邪术。我称他为——‘阴先生’。”

“阴先生?”张百万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仿佛怕被什么人听到,声音也压低了许多:“仙师……您……您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周玄机心中一动,追问道:“你认识他?”

“不不不!小人不认识!”张百万连忙摆手,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小人只是……只是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仙师,不是小人不愿说,实在是……实在是不敢说啊!”

“哦?”周玄机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寒意,“张老爷,你刚才还说,掘地三尺也要帮我。怎么,现在却怕了?”

“仙师明鉴!”张百万苦着脸,几乎又要跪下,“小人是真的怕啊!仙师您是不知道,这‘阴先生’的名头,在我们这些有钱人圈子里,就是个禁忌!谁要是沾上了,准没好事!”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颤抖:“不瞒仙师说,城东的李员外,家财万贯,比小人还富。半年前,他家祖坟据说风水出了问题,便重金请了一位据说很厉害的风水先生去勘测。结果您猜怎么着?那风水先生去了之后,没几天就疯了,满嘴胡话,说看见‘阴先生’站在他床头。而李员外呢,从那之后,生意便一落千丈,家里也是怪事连连,先是儿子病倒,后是老婆跑了,最后竟然在自家后院的井里,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吓得他变卖了所有家产,连夜逃离了江城,至今下落不明!”

张百万喘了口气,又道:“还有城南的赵大善人,您知道吧?他去年新修了一座大宅子,据说也请了风水师看过。可宅子修好后,他却夜夜噩梦,梦见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站在他床前,对他笑。没过多久,他就一病不起,临死前,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阴先生……还我命来……’”

他越说越怕,声音抖得厉害:“仙师,这些事,外人或许不知,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早就传遍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凡是跟‘阴先生’扯上关系的,都没有好下场!小人……小人只是个生意人,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实在是不敢招惹这等人物啊!”

周玄机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没想到,在江城,这个“阴先生”的阴影,竟然已经笼罩了如此之多的人和事。张府的古镜事件,义庄镇的尸变,再加上这些富商的离奇遭遇……这一切,都隐隐指向一个庞大而邪恶的网络。

他看着眼前吓得魂不附体的张百万,知道再逼问也问不出更多东西了。他需要的是更直接的线索,而不是这些道听途说的传闻。

“张老爷,”周玄机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不必害怕。我既然敢找他,自然有我的把握。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阴先生’的一切。无论是谁提到过他,或者在哪里见过可疑的人,任何蛛丝马迹都可以。”

张百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抵挡不住周玄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咬了咬牙,说道:“仙师,小人真的只知道这些。不过……”

“不过什么?”周玄机追问。

“不过,小人听说,城西的‘聚宝斋’,最近在暗中收购一些古董,尤其是那些年代久远、带有特殊纹饰的铜镜和法器。而这些买卖,据说都是和一个神秘的买家在做。有人猜测,这个买家,可能就和‘阴先生’有关。”张百万小心翼翼地说道。

“聚宝斋?”周玄机记下了这个名字。这与他之前在茶棚里听到的消息不谋而合。

“是的,仙师。小人只是个生意人,只求财,不惹事。仙师若是想去查探,小人可以为仙师引荐‘聚宝斋’的掌柜,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张百万的态度再次变得恭敬起来。

周玄机点了点头:“好。张老爷,多谢你的消息。至于酬劳,我只取一小部分,作为我此行的盘缠。其余的,你留着吧。另外,我渡化的那位婉娘,她的尸骨还在那口井中。我希望你能将她好好安葬,立个衣冠冢,也算是了却她一桩心愿,为你们张家积点阴德。”

“是是是!仙师吩咐,小人一定照办!一定照办!”张百万如释重负,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承下来。

周玄机不再多言,从托盘中取了少量银票,放入怀中。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恢复平静的绣楼,转身离去。夜风中,他的背影显得有些疲惫,却依旧挺拔而坚定。

张百万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色中,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阴先生……这江城,恐怕要变天了……”

周玄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心中思绪万千。张百万的话,让他对“阴先生”的了解更深了一层。这个人,不仅仅是在操控尸体、封印怨魂,他似乎在收集某种特定的物品,编织一张巨大的网,其目的,至今仍是个谜。

而“聚宝斋”,或许就是揭开这张网一角的关键。他握紧了怀中那片冰冷的金属箔片,脚步加快,融入了江城的夜色之中。前方的路,更加凶险,但他已无路可退。

江城的清晨,带着一丝水汽的凉意,街头巷尾的早点摊子升腾起袅袅白烟,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在这繁华的背后,周玄机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暗流在涌动。

按照张百万提供的地址,他很快找到了位于城西的“聚宝斋”。这间店铺开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门面不大,但装潢得古色古香,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门口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聚宝斋”三个大字,笔力遒劲,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周玄机并未贸然进入。他在街对面的一家茶馆里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绿茶,一边慢悠悠地喝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聚宝斋的动静。

茶馆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周玄机静静地听着周围的闲谈,试图从中捕捉到与聚宝斋或“阴先生”相关的只言片语,但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他一无所获。

临近午时,聚宝斋的侧门开了,一个身穿锦缎长袍、腆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左右看了看,随即钻进了一顶小轿,在几个仆从的簇拥下,匆匆离开了。

“那是聚宝斋的掌柜,姓孙,人称孙大眼。”一个坐在周玄机隔壁桌的中年汉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主动搭讪道,“孙掌柜为人精明,做的都是大买卖。客官若是想淘换点好东西,等下午他回来再过去也不迟。”

周玄机微微一笑,道了声谢,心中却暗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付了茶钱,起身离开了茶馆。

他没有去聚宝斋,而是绕到了店铺的后巷。后巷狭窄而安静,堆着一些杂物,正是监听的好地方。

周玄机选了一处靠近后窗的角落,屏住呼吸,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同时悄然运转“阴阳眼”,将自己的感知范围扩大。他能清晰地听到店铺内传来的细微声响——伙计打扫卫生的扫地声,后院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声,以及……从掌柜的房间里,传来的低语声。

“……东家,东西已经准备妥当了。”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周玄机听出这是孙掌柜的声音。

“……嗯。那面铜镜,确定是百年前徐家的东西?”另一个声音响起,低沉而阴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

周玄机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他要找的“阴先生”!或者说,是他的一个代理人。

“确定!小人亲自查验过,正是当年徐家盐商府上,那面封印了婉娘魂魄的菱花镜!”孙掌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谄媚和敬畏,“只是……只是那镜子上的封印,似乎被人动过手脚,里面的怨灵……已经不见了。”

“什么?”阴冷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怒意,“不见了?是谁干的?”

“小人不知……”孙掌柜的声音有些发颤,“小人只是听张府的人说,他们请了一位高人,解决了绣楼的闹鬼事件。至于那面镜子,高人只取走了镜中封印的魂魄,镜子本身,张老爷留着做了纪念。”

“高人?”阴冷的声音冷笑一声,“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他以为化解了怨灵,就万事大吉了?他可知道,那镜子真正的价值,根本不是里面的魂魄,而是……”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周玄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然而,等来的却是孙掌柜的一声惊呼:“东家!您……您怎么了?”

“无妨。”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似乎变得更加虚弱了,“此事你不必再管。那面镜子,既然已经无用,就随它去吧。你只需记住,我要的东西,必须是带有‘玄阴纹’的古物,年代越久远越好,品相越完整越好。尤其是那些……与怨灵、厉鬼有关的。”

“是!小人明白!”孙掌柜连忙应道,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敬畏与恐惧,“只是……只是这‘玄阴纹’的古物,本就稀少,又多被藏家视若珍宝,轻易不肯出手。小人虽有些门路,但要凑齐东家所需,恐怕……”

“不必凑齐。”阴冷的声音打断了他,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只要你尽力搜寻,尤其是那些与怨灵、厉鬼有关的。记住,是‘有关’,不是‘镇压’。我要的是它们身上沾染的怨气与死气,越浓越好。”

“小人……小人明白了。”孙掌柜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对这古怪的要求感到不解,却不敢多问。

“去吧。”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归于沉寂。

周玄机屏息凝神,直到确认房间里再无动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悄然退后几步,闪身躲进巷子深处的阴影里。后背不知何时已渗出一层冷汗,被晨风一吹,凉飕飕的。

“玄阴纹”!原来那种诡异的花纹,竟有如此阴邪的名号。而“阴先生”一伙,竟在系统地收集这类古物,目标直指其中蕴含的怨气与死气。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收藏或研究,而是为了某种更为邪恶的仪式或法术!

周玄机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金属箔片,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纹路。他忽然意识到,这片藏在古镜夹层里的箔片,或许并非封印的残留,而是“阴先生”一伙当初刻意留下的标记!他们早已知晓古镜的秘密,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观察,等待时机取回。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提前一步解开怨灵,破坏了他们的计划。

这个发现,让他既惊且怒。惊的是对方布局之深远,竟能追溯到百年前;怒的是他们为达目的,不惜利用甚至制造怨灵,视人命如草芥。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升得老高,街上行人渐多。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聚宝斋这条线,虽然危险,却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他必须尽快查清“阴先生”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否则,江城恐怕还会有更多无辜者遭殃。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后巷,脚步匆匆地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根据张百万提供的线索,城东李员外家的那口井,以及城南赵大善人家的那口井,都曾挖出过无名女尸。而这些女尸,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的尸骨,都被埋在城外的乱葬岗。

周玄机怀疑,这些女尸,或许就是“阴先生”一伙用来修炼邪术的牺牲品。他要去乱葬岗,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或许,能找到与“玄阴纹”相关的物品。

半个时辰后,周玄机站在了城外乱葬岗的边缘。这里荒草萋萋,白骨累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与阴寒交织的气息。乌鸦在枯树上发出刺耳的叫声,更添几分凄凉。

他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阴阳手札》,翻到“寻踪篇”,按照上面记载的法门,以指尖血为引,在掌心画下一道“寻阴符”。随即,他闭目凝神,将掌心贴于地面,默念咒语。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能感觉到,在乱葬岗的西北角,有一股微弱却异常阴邪的气息,与他怀中金属箔片上的“玄阴纹”气息,隐隐呼应!

他循着感应,快步走去。拨开一人高的枯黄茅草,眼前出现了一个半塌的土坑。坑底,散落着几块残破的尸骨,而在尸骨旁,赫然躺着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残镜!

周玄机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小心翼翼地走近,用符纸包裹住手指,将那面残镜拾起。镜面早已破碎,但镜背上的纹路却清晰可见——那正是他熟悉的“玄阴纹”!而且,这纹路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处都要繁复、都要狰狞,仿佛一条条扭曲的毒蛇,缠绕在一起。

更让他心惊的是,残镜的断口处,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怨气。这怨气并非来自镜中,而是来自……镜外!仿佛有人曾用这面镜子,强行吸纳了某个怨灵的魂魄,却又因力量不足,导致镜子破碎,怨气外泄。

周玄机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这些无名女尸,或许并非单纯的受害者。她们生前,可能都曾拥有过带有“玄阴纹”的物品,因此被“阴先生”一伙盯上,最终惨遭毒手,魂魄被强行拘禁,用来滋养那些古物中的怨气!

这个推断,让他不寒而栗。他握紧残镜,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

他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枯树后,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那黑影身形佝偻,行动却快如鬼魅,转眼间便消失在了乱葬岗深处。

周玄机瞳孔一缩,正欲追去,却见那黑影又停了下来,站在一座新坟前,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那是一张惨白如纸的脸,双目紧闭,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更诡异的是,它的胸口,竟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剑身上,隐约可见与“玄阴纹”相似的纹路!

“尸傀?!”周玄机脱口而出。

那尸傀并未理会他的惊呼,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周玄机手中的青铜残镜,随即,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吼,转身便跑。

周玄机心中一动,没有去追,而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残镜。镜面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行血红色的小字:

“子时,城隍庙,交还残镜,可活。”

字迹歪歪扭扭,仿佛是用指甲生生刻上去的,带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周玄机冷笑一声,将残镜收入怀中。他抬头望向乱葬岗外,城隍庙的方向。他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但他必须赴约。因为,这或许是他接近“阴先生”的唯一机会。

夜色渐浓,江城的喧嚣渐渐平息。周玄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城隍庙的小路上。他的脚步沉稳而坚定,仿佛要去赴一场早已约定的约会。

城隍庙,子时。一场关乎江城命运的对决,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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