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日子终于到来。
江陵,北城门。
庞大的西行队伍已经集结完毕。
铁甲与战马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肃杀而沉凝。
魏延一身戎装,跨坐于战马之上。
目光越过身前那一张张熟悉而沉重的面孔,望向那通往汉中的漫漫长路。
刘备走上前来,没有帝王的威严,更像一个送别子侄远行的长辈。
他拉过魏延战马的缰绳,仰头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拔擢的将领。
“文长,汉中路远,军务繁重,万事要以自身为重。”
他的叮嘱温和而恳切,仿佛已经忘了御书房内那一场石破天惊的君臣对赌。
“守好我大汉的西大门,朕在江陵,等你。”
魏延俯身,郑重一拜。
“臣,遵旨。”
没有多余的豪言壮语。
那句“不取长安,提头来见”的誓言。
已是他们君臣之间最深刻的契约。
诸葛亮手持羽扇,静立一旁。
他没有上前,只是对着魏延微微颔首眼神复杂。
有期许有审视,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魏延同样以军礼回应。
他与这位丞相之间的关系微妙而紧张,是一种互相需要又彼此欣赏的默契。
而后,关羽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他没有看魏延,那双丹凤眼落在了自己同样一身劲装的女儿身上。
关嫣端坐马上英姿飒爽,只是在迎上父亲的目光时,
那份属于将领的锐气才稍稍收敛,化作女儿家的柔顺。
“凤儿,去了汉中,凡事都要听文长之令,莫给你夫君添乱。”
关羽的话一如既往的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这既是对女儿的告诫,也是在对满朝文武,对汉中未来的所有将士宣告。
魏延,才是那里唯一的主帅。
“女儿遵命。”
关嫣垂首应道。
魏延心中一暖。
这位岳丈大人,总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自己铺平道路。
“哈哈哈,文长!”
一声熟悉的洪亮笑声打破了这略显沉重的气氛。
张飞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在魏延的肩甲上重重一拍。
“文长,你可要照顾好我这侄女儿!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俺老张可不饶你!”
他瞪着环眼话语粗豪,却充满了亲近之意。
“还有到了汉中,别忘了替三叔我,多宰几个曹魏的杂碎!”
魏延被他拍得气血一荡,脸上却露出了此行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三叔放心,文长省得。”
最后的告别结束了。
魏延勒转马头,不再回头。
他高高举起右手,猛然挥下!
“全军听令,出发!”
号角声冲天而起,沉重的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数千人的脚步汇成一股洪流,向着西方的未知与挑战滚滚而去。
队伍的核心,是那剌统领的三千乌浒蛮兵。
他们沉默地护卫在魏延和关嫣的周围,让所有试图靠近的目光都为之退缩。
队伍行进,尘土飞扬。
江陵城的轮廓在身后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化作地平线上的一道细线。
魏延与关嫣并辔而行。
她换下长裙,穿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武人劲装。
长发高高束起,脸上没有了新婚妻子的娇羞。
“夫人,路上还习惯吗?”魏延偏头问道。
关嫣目视前方,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比你更习惯军旅生活,我的魏将军。”
魏延被她这一声“魏将军”噎了一下。
他看着她挺直的脊梁,还有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
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带了一个同袍来上任,而不是妻子。
这种感觉,荒谬却又真实。
他的北伐之路,他的汉中之任,从一开始就注定与众不同。
然而,这份独特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队伍刚刚出城不过十里。
后方的粮草车队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行进的队列也为之滞涩。
一名斥候快马加鞭冲到魏延面前,脸上带着惊慌与古怪。
“报!将军!后方……后方的粮草车里,发现一个……一个人!”
魏延的心猛地一沉。
粮车藏人?!
是曹魏的细作?还是谁派来的刺客?
竟然能无声无息混入戒备森严的队伍里,这绝不是寻常之辈!
“传令!全军原地戒备!那剌,让你的人封锁四周!”
魏延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诺!”
那剌低吼一声,打了个呼哨。
原本还在行进的乌浒蛮兵瞬间散开,将整个车队围得水泄不通。
紧张的气氛,迅速在队伍中蔓延。
“把人带上来!”魏延厉声喝道。
很快,两个高大的士卒一左一右,架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影,快步走了过来。
那人身上沾满了谷糠和灰尘,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颇为狼狈。
士卒将他粗暴地推倒在魏延的马前。
周围的将士们全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只等魏延一声令下,便将这胆大包天的奸细剁成肉泥。
然而,那个人影在地上打了个滚,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毫不在意周围那些能杀人的目光。
只是抬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即抬起头来。
一张年轻而又熟悉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张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但一双眼睛却鬼精鬼精的,此刻正理直气壮地看着马上的魏延和关嫣。
“姐夫!姐姐!”
一声清脆的呼喊,让所有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
关嫣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关索?!”
那被从粮草车里揪出来的少年,不是别人。
正是关羽的小儿子,关索!
他一见关嫣认出了自己,立刻挣脱开身边那两个早已目瞪口呆的士卒,几步跑到关嫣的马前。
“姐姐!姐夫!”
他仰着头,脸上没有半分做错事的惊慌,反而充满了某种得偿所愿的兴奋。
“小弟担心你们远去汉中,无人照应,所以特来追随!”
“我也要去汉中杀敌立功,光耀我关家门楣!”
关嫣又惊又喜,又气又急。
她飞身下马,一把将关索拉到自己身后护住,对着魏延急急地说道:“夫君,他……”
魏延没有说话。
他只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鬼灵精的小舅子。
他的大脑,那个刚刚还在推演汉中防务,算计曹真张合,背负着整个大汉兴亡的脑子。
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他看着一脸“我没错,我为家族争光”的关索。
又看了看立刻进入“我弟弟我护着,谁都别想动他”模式的关嫣。
一股比面对十万曹军还要强烈的无力感,混合着剧烈的头痛,席卷了他的全部思绪。
他的北伐之路……
他的汉中大业……
怎么开局就变成了一场家庭伦理剧?
这个关家,是不是买一送一的?
魏延看着关索那张洋洋得意的脸。
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这条去汉中的路,看来是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