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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前,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乔念那一声声惊恐无助的啼哭,和阿朱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冰锥,一下下凿击着在场近千人的耳膜与心脏。

乔峰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他所有的决绝,所有的战意,所有的防备,在妻女出现在那生死一线的悬崖边缘时,便已轰然崩塌。他眼睁睁看着阿朱单薄的身子在狂风中摇晃,看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脸,一股从未有过的、足以将他彻底碾碎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

他不能失去她们。绝不能。

什么仇恨,什么名声,什么武道,在此刻,都比不上悬崖边上那两条鲜活生命的万分之一重要!

“阿朱……念念……”他喃喃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想冲过去,可脚下如同灌了铅,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慌而僵硬。他怕,怕自己任何一点轻举妄动,都会刺激到那些被“正义”蒙蔽双眼的人,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猛地转向黑压压的人群,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虎目,此刻竟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他不再是什么北乔峰,不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妻子、失去女儿的普通男人。

“放下……放下兵器……”他的声音不再凌厉,而是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沙哑,“我求你们……放下!她们若有任何闪失……我乔峰……我……”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只能徒劳地伸出颤抖的手,指向悬崖的方向。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他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卑微地祈求着家人平安的丈夫和父亲。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这赤裸裸展现出的脆弱与绝望,比任何强悍的武力都更具冲击力。

人群中,一片死寂。

许多原本义愤填膺、喊打喊杀的人,此刻都怔住了。他们看着悬崖上那对相依为命、命悬一线的母女,看着场中这个为了她们而彻底放下尊严、卑微乞求的昔日豪杰,心中那层名为“大义”的坚硬外壳,开始出现裂痕。

那孩子的哭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些被刻意遗忘的情感闸门。谁没有父母妻儿?谁不渴望家人团聚?将心比心,若易地而处……

一些人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紧握的刀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更多的人,则是面露惭色,眼神闪烁,不敢再与乔峰那绝望的目光对视,也不敢再看悬崖上那悲壮的一幕。

玄难大师和玄寂大师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动与一丝解脱。他们身为出家人,慈悲为怀,今日之举,实属迫于大势和门派压力。如今见到这般情景,那佛心终究是占了上风。玄难长叹一声,这声叹息沉重无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苍凉: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诸位,收手吧。”

吴长老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兵刃,看着少林高僧已然表态,再看看悬崖上那随时可能殒命的母女,他终究是没能再说出那句“杀”。他狠狠一跺脚,扭过头去,默认了这结局。

僵局,就在这无声的悲恸与良知的拷问中,被打破了。

乔峰见人群杀气渐消,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形猛地一动,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处悬崖飞掠而去!他体内滞涩的真气在这一刻仿佛被强烈的意志强行冲开,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浑然不觉!

“阿朱!别动!等我!”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急速和恐惧而变形。

他冲到悬崖之下,手足并用,如同矫健的猿猴,凭借着卓绝的轻功和对山石走势的本能把握,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爬!碎石在他身边簌簌滚落,好几次险些失足,但他目光死死锁定着上方的妻女,没有丝毫退缩。

终于,他攀上了崖顶边缘,一只手死死扣住岩石,另一只手急切地伸向摇摇欲坠的阿朱。

“大哥!”阿朱看到他近在咫尺,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身体一软,就要向后倒去。

乔峰眼疾手快,猛地探身,一把将她和怀中的乔念同时紧紧搂住!巨大的冲力让他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在崖壁上,但他双臂如同铁箍,将她们牢牢护在怀中,再不肯松开分毫。

“没事了……没事了……阿朱,念念,没事了……”他反复呢喃着,声音哽咽,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阿朱散乱的发间和乔念冰凉的小脸上。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在人前如此失控地落泪。是后怕,是庆幸,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

乔念感受到父亲温暖而安全的怀抱,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噎,小脑袋深深埋进父亲的颈窝。

阿朱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泪水,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浑身脱力,只能软软地靠着他,无声地流泪。

一家三口,在这悬崖之巅,在数百双目光的注视下,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之中。

下方,人群开始默默地散去。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再提“契丹”、“辽狗”。一种沉重的、混合着惭愧、反思与莫名失落的情绪,弥漫在每个人心头。他们今日,或许阻止了一场他们认为的“灾难”,但也亲眼目睹并参与了一场,对一个只想求生的家庭,近乎残忍的围剿。

雁门关,依旧沉默。

但它见证的,不再是英雄的末路,而是一个男人为了守护家人,甘愿放下一切尊严与骄傲,最终在绝境中,靠着最原始、最坚韧的亲情,挣得的一线生机。

乔峰紧紧抱着妻女,感受着她们的体温和心跳,抬头望向关外那片广袤而未知的天地。

前路依旧艰难,但,他们终于可以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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