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羽丹顶鹤穿越云层,如同一支离弦的白箭,划破北方的天空。它飞越了苍茫的山脉,掠过了奔腾的江河,终于在第二日黄昏时分,抵达了那座矗立在北境要冲的雄城——雪月城。
夕阳的余晖为高耸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边,城楼上“雪月”二字旌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与青城山的仙气缭绕不同,雪月城的气息是肃杀而厚重的,每一块墙砖都仿佛浸透着北境的风霜与江湖的血气。
丹顶鹤并未在城头停留,而是径直飞向城内最高处的那座剑阁。它灵巧地绕过巡逻的弟子,收敛羽翼,悄无声息地落在剑阁外廊的栏杆上,发出几声低沉的鸣叫。
阁内,李寒衣正在擦拭她的“铁马冰河”。剑身映照出她清冷绝俗的容颜,眉宇间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听到熟悉的鹤鸣,她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起身推开门,那白鹤立刻跳上前来,亲昵地用喙蹭了蹭她的手指,随后抬起一只脚,露出了绑在上面的蜡丸。
是玉真的信。
李寒衣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之间自有特殊的联系方式,但动用这灵鹤传书,必是有极其紧要之事。她迅速解下蜡丸,指尖触及的瞬间,便感受到了那封存其中的、独属于赵玉真的温和而凛然的剑意。
捏碎蜡丸,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让李寒衣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日后子时,小心渗透,重点防范西水门,有顶尖杀手隐于暗处。——玉真”
字迹是以剑气刻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李寒衣能想象出他写下这封信时凝重的心情。他身在青城山,却能如此精准地预知雪月城的危机,甚至连具体的时间和潜入点都……
是了,念念。
李寒衣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女儿那张与赵玉真极为相似的小脸。是念念那孩子……以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预警了她的父亲吗?这个念头让她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既有对女儿安危的担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慰藉。那个她被迫分离数年、未能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竟在冥冥之中,成为了连接她与玉真、甚至挽救危局的关键。
她收起信笺,指尖在内力吞吐间将其化为齑粉。脸上所有的柔和情绪在刹那间收敛殆尽,恢复成那位威震北境的雪月剑仙。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剑,周身气息陡然变得冰冷而磅礴。
“司空长风。”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剑阁之下。
不过片刻,一身蓝衣,手持银枪的司空长风便快步走上阁来。他是雪月城的三城主,枪仙之名响彻江湖,此刻脸上也带着几分疑惑:“二师姐,何事如此紧急?”
李寒衣没有多余废话,直接将赵玉真预警的核心信息告知,但隐去了消息来源的具体细节。
“三日后子时?西水门?”司空长风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李寒衣的语气不容置疑,“对方计划周密,意在渗透偷袭,且有顶尖高手潜伏。我们需立刻调整布防。”
司空长风深知李寒衣与赵玉真的关系,也明白那位道剑仙绝非无的放矢之人。他当即点头:“我立刻去安排。加强西水门及周边区域的明暗哨,调整巡逻路线和频率。只是……城内近日本就鱼龙混杂,若大张旗鼓,恐打草惊蛇。”
“不必大张旗鼓。”李寒衣走到窗前,俯瞰着逐渐被暮色笼罩的雪月城,“外松内紧。明面上的守卫一切如常,甚至可稍作懈怠,引蛇出洞。将精锐力量暗中调往西水门附近及几处关键节点埋伏。通知唐莲,让他麾下的蛛网成员全部动起来,重点排查近日入城的生面孔,尤其是……可能与暗河或其他敌对势力有关联的人。”
她的指令清晰而冷静,瞬间勾勒出一张反制的大网。
“好!”司空长风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命而去。整个雪月城这台庞大的机器,开始依据新的情报,悄然改变着运转的轨迹。
李寒衣独自留在剑阁中,没有点灯。暮色渐浓,将她白色的身影渐渐融入黑暗,只有那双眸子,依旧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孤狼的眼睛。
她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略显陈旧的画轴,展开,上面是赵玉真当年在青城山为她作的一幅画,画中她执剑而立,身后是云海松涛。指尖轻轻拂过画上人的眉眼,冰冷的触感下,是压抑了太久的思念与……一丝微不可查的怨。
他明明预知了危险,为何不亲自前来?是青城山掌教的职责羁绊?还是……道心终究胜过凡心?
这个念头如同毒刺,悄然扎入心底。她猛地攥紧了拳,画轴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大敌当前,雪月城的安危系于她一身,个人的情愫,必须暂且压下。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心绪平复,重新变回那个无懈可击的雪月剑仙。
接下来的两日,雪月城表面看来与往常并无二致。城门照常开启,商旅往来如织,酒楼茶馆依旧喧闹。但在看不见的阴影里,暗流汹涌。
唐莲麾下的蛛网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数份密报被迅速送到李寒衣和司空长风面前。
“城主,排查发现,城西三家客栈、两处货栈近日入住的人员身份存疑,虽伪装成商队,但举止间有军伍或杀手痕迹。”
“西水门附近夜间曾发现不明身份的窥探者,轻功极高,未能追踪到。”
“城内几家赌坊、妓馆,有陌生面孔在打探城主您的日常行踪和剑阁守卫情况。”
一条条信息,拼凑出敌人暗中布局的轮廓。对方的耐心很好,渗透无声无息,若非提前得到预警,恐怕真要等到子时刀剑加身,才能反应过来。
司空长风看着汇总的情报,脸色阴沉:“果然来了。看这架势,是想里应外合,一击必杀。”
李寒衣面无表情,只是指尖在西水门的地图上轻轻划过:“既然他们选了这里,我们便在此处,为他们备好‘盛宴’。”
她开始亲自调整埋伏计划。将原本布置在西水门内侧的部分力量,悄然移至外侧更隐蔽的制高点和巷道内,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同时,她下令将西水门附近的普通居民,以其他借口在明日傍晚前暂时疏散,避免殃及池鱼。
夜色再次降临,这是预警中的最后一夜。
李寒衣屏退了左右,独自在剑阁前的庭院中练剑。铁马冰河在她手中化作一道游龙,剑光清冷如月华倾泻,剑气纵横,将庭院中的落叶卷起,却又在触及墙壁前悄然消散,显示出其对力量精妙绝伦的控制。
然而,若是有绝顶高手在此,便能看出,这套本该心如止水的剑法之中,隐隐蕴含着一丝难以平复的躁动与……悲凉。
剑招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她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雨夜,不得不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送走的撕心裂肺;看到了与赵玉真一次次聚少离多的无奈;看到了江湖风波恶,身不由己的疲惫……
“铮——!”
一声刺耳的剑鸣,铁马冰河的剑尖点在地面青石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小孔。李寒衣持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终究,无法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收剑回鞘,她走回剑阁,从暗格中取出一个保存完好的木盒。打开,里面是几件小小的、略显陈旧的婴儿衣物,还有一把小小的、以青城山灵木雕成的木剑。这是念念小时候的物件。
冰冷的手指抚过那些柔软的布料和光滑的木剑,李寒衣眼中坚硬的冰层,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深藏的、属于母亲的柔软与愧疚。
念念……她的念念,现在在青城山,还好吗?玉真……会把孩子照顾好吗?
她闭上眼,将木盒紧紧抱在胸前。那份对女儿的思念,对团圆的渴望,在此刻如同汹涌的暗流,冲击着她一直以来用以武装自己的冷漠外壳。
不能败。
为了雪月城,为了信任她的同门与弟子,也为了……远方那仅存的血脉与牵挂,她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明日,便是决战之期。
她重新睁开眼时,所有软弱的情绪已被尽数压下,只剩下冰雪般的坚定与凛冽的杀意。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面颊,带走最后一丝杂念。
远处,雪月城的灯火在夜色中连绵成片,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安宁。而更遥远的南方,青城山的方向,一片沉寂。
玉真,念念……等我。
李寒衣握紧了手中的剑,身影在窗口凝立如雕塑,与这座即将迎来腥风血雨的城池,融为一体。
阴云,已彻底笼罩雪月城。而风暴,即将在明日子时,悍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