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雾像一层不散的帐幔，将整个世界笼罩在朦胧之中。能见度不足五十米，车灯切开的只是一小片浑浊的光晕，前路永远被未知包裹。
苏晓晓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因为用力而渗出黏腻的汗。她不敢开快，车轮碾过路面细碎杂物的声音，在死寂的国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副驾驶座上，边牧小牧蹲坐着，两耳警觉地竖立，鼻翼不停翕动。它的视线穿透前挡风玻璃，扫视着雾气中每一个模糊的轮廓。喉咙里偶尔滚动的低沉呜咽，是比任何电子设备都更可靠的警报。
“别怕，小牧，我们快到了。”苏晓晓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不知道是在安慰狗，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小牧偏过头，用它那双聪慧的眼睛看了看她，没有叫，只是把头又转了回去，继续履行着哨兵的职责。
前方，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突兀地横亘在路中央。
苏晓晓下意识地踩下刹车，车胎在布满灰尘的柏油路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屏住呼吸，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辆军用卡车，厚重的装甲被某种巨力从侧面撕开，狰狞的豁口翻卷着，如同一个咧开的钢铁巨口。车身倾覆，堵死了整条道路。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卡车周围散落的景象。
十几具身穿作战服的士兵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凝固在地面上。有的被拦腰截断，有的胸口塌陷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破碎的内脏和暗红色的血迹染黑了土地。他们手中的钢枪散落一旁，失去了所有意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腐败混合的浓重气味。
广播里那句“江城防线已全面崩溃”的冰冷宣告，在此刻化为了最直观、最惨烈的画面。这些本该是秩序和希望象征的钢铁洪流，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残骸。
苏晓晓的胃里一阵翻搅。她紧闭着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军队……指望不上了。那个念头在她脑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唯一的希望，在那座小院里。在那只叫白锋的，拥有金色瞳孔的白狗身上。
“呜……”小牧的喉音将她从惊骇中唤醒。它站了起来，前爪搭在车门上，对着卡车残骸的阴影处，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苏晓晓顺着它的视线看去，浓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她看不真切，但那股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的脊背。
不能停留！
她猛地一打方向盘，将车头拐向路边的荒地。车身剧烈颠簸，碾过灌木和碎石，发动机发出痛苦的轰鸣。她绕着军车残骸，从另一侧的土坡上强行开了过去，车底盘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当车辆重新回到相对平坦的国道上时，苏晓晓才敢透过后视镜看一眼。那片蠕动的阴影已经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她不敢深想那是什么，只是更用力地踩下油门。
接下来的路途，她放弃了更近的国道，选择了记忆中更偏僻、更绕远的乡间小路。这里没有军车残骸，却有更多无法预料的障碍。倒塌的电线杆、废弃的私家车、被掀翻的农用三轮，像一个个沉默的墓碑，标记着文明的死亡。
好几次，车子都险些陷进路边的沟渠。每当此时，小牧总会提前发出警告，用爪子拍打车窗，示意她减速或转向。一人一狗，在这片灰败的土地上，形成了一种怪异而高效的协作。
时间在压抑的行驶中流逝。当车窗外出现一片熟悉的白杨林时，苏晓晓的心跳陡然加速。
她记得这片林子，穿过它，再开五分钟，就能看到向阳小院那标志性的蓝色铁门。
希望像一簇火苗，在她冰冷的心底重新燃起。她甚至能想象出小院里热闹的景象：几十只狗在各自的笼舍里吠叫，工作人员忙碌地准备着狗粮，黑豹威严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还有那只白色的狗王，用它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冷静地注视着一切。
“白锋，你一定还在，对不对？”她喃喃自语，脚下的油门踩得更深。
汽车冲出白杨林，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
远方，那个记忆中的小院轮廓，静静地矗立在紫雾中。
到了！
苏晓晓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是逃离别墅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甚至想按喇叭，但理智最终阻止了她。
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最后彻底消失。
不对劲。
太安静了。
记忆中的向阳小院，即便隔着几百米，也能听到那片永远不会停歇的犬吠合唱。可现在，除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和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死一样的寂静。
车子缓缓停在小院门口。那扇蓝色的铁艺大门，此刻虚掩着，其中一扇门轴脱落，歪歪斜斜地靠在墙上。门锁的位置，是一个被暴力破坏的窟窿。
苏晓晓晓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她熄了火，推开车门。脚踩在地面上，感觉有些发软。小牧紧跟着跳下车，紧紧贴着她的腿，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咽，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苏晓晓一步步走向大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伸手，轻轻一推，那扇破损的铁门便发出“嘎吱”一声，向内敞开。
院内的景象，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空空如也。
一排排整齐的狗舍，笼门大开。里面铺着的干草凌乱不堪，食盆和水盆翻倒在地，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曾经热闹非凡的犬吠声，追逐打闹的身影，全都消失了。
整个小院，人去楼空。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撞在空荡荡的铁笼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悲鸣。
办公室的门也开着，里面的桌椅翻倒，文件撒了一地，像是经历了一场仓促的撤离。
他们走了……所有人都走了。
白锋，黑豹，大昆，还有小院的赵叔、李哥……一个都不在了。
苏晓晓茫然地站在院子中央，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历经艰险，冒着生命危险，逆行回到这座她以为的“希望之地”，最终等到的，却只是一个空壳。
她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巨大的失落和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汪！”
一声短促而用力的犬吠在身边响起。
是小牧。它用头用力地顶了顶苏晓晓的手臂，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苏晓晓深吸一口气，勉强站稳，她低下头，看到小牧正焦躁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催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顾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一定……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
“找，小牧，帮我找找。”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然而，得到指令的小牧却僵住了。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嗅闻，而是身体紧绷，背上的毛根根倒竖，一双聪慧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间门扉大开的办公室。
它的喉咙里，挤出威胁的低吼。
苏晓晓的心猛地一沉，顺着它的视线望去。
办公室里，漆黑一片，像择人而噬的野兽巨口。
就在这时——
“嗬……呜……”
“呜……嗬……”
隆隆闷响。
从那片漆黑的办公室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