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贾蓉的院落。
昔日也曾熏香袅袅、软语温存的卧房,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酒臭、汗腥与某种狂乱气息的味道。
贾蓉被几道结实的牛筋绳死死捆在了一张黄花梨木的扶手椅上,绳索深深勒入他宝蓝色的绸衫,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他头发散乱,双目赤红暴突,额头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
嘴里被塞了一团防止他咬舌自命的软布,却依旧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嘶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扭动、撞击着椅背,发出“砰砰”的闷响。
药力如同最酷烈的毒火,在他四肢百骸里疯狂冲撞、燃烧。
那股无处宣泄的、毁灭一切的欲望,几乎要撑爆他的血管,撕裂他的神智。
他感觉不到绳索勒紧的疼痛,只觉得小腹以下如同被放在岩浆上炙烤,又胀又痛,偏偏那关键的所在,却呈现出一种死寂的、令人绝望的疲软。
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满头大汗,死死按着椅子,脸上充满了恐惧和疲惫。
他们已经这样守了一天一夜,少爷的力气大得吓人,好几次差点被他挣脱。
“水……给我……女人……”
含糊不清的呓语从他被堵住的喉咙里挤出,眼神涣散,涎水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衣襟上,污秽不堪。
秦可卿远远地躲在暖阁的珠帘后,透过缝隙看着丈夫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纤细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她心中既有几分隐秘的、报复般的快意,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悲凉和恐惧。
这就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一个如此不堪、且即将变得更加不堪的男人。
直到次日午后,那霸道的药力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个被彻底掏空、精神濒临崩溃的躯壳。
贾蓉瘫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承尘上繁复的藻井花纹。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尤其是腰肾处,传来一阵阵深及骨髓的酸软和空虚。
嘴里软布被取出后,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
短暂的空白后,昨日的记忆碎片,如同带着尖刺的冰锥,猛地扎入他的脑海——
他向着邢夫人伸出的手……
他对王夫人说的那些混账话……
他当众撕扯自己的衣袍……
丫鬟们惊恐的尖叫声……
祖父贾赦那铁青震怒的脸……
满堂宾客那震惊、鄙夷、幸灾乐祸的眼神……
“轰——!”
贾蓉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仿佛整个宁国府的屋顶都塌了下来,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不……不可能……我怎么会……”
他猛地挣扎起来,却被绳索束缚,只能发出绝望的低吼,“放开我!放开我!”
绳索被解开,他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木桩,“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滚落在地,蜷缩着,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用力抠抓着头发,仿佛要将那些不堪的记忆从脑子里抠出去。
“完了……全完了……”
他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我没脸见人了……我没脸活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将他淹没。
他不仅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更彻底得罪了荣国府的长辈!
贾赦会怎么看他?
王夫人会怎么看他?还有府里那些下人……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也顾不得整理仪容,跌跌撞撞地冲向贾珍的外书房。
“父亲!父亲!儿子错了!儿子知错了!”
贾蓉“噗通”一声跪在书房冰凉的金砖地上,砰砰磕头,额角瞬间红肿起来。
贾珍正阴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一块和田玉把件,看到贾蓉这副狼狈如丧家之犬的模样,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抓起手边的茶盏就狠狠砸了过去!
“砰!”
茶盏在贾蓉身边碎裂,滚烫的茶水和茶叶溅了他一身。
“知错?你现在知道错了?!”
贾珍猛地站起身,指着他厉声咆哮,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你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孽障!
在赦叔寿宴上,调戏伯母,追逐丫鬟,当众赤身!你……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每一句骂声都像鞭子,抽得贾蓉体无完肤。
他不敢抬头,只是不住地磕头,哭求:“儿子混账!儿子该死!儿子是被奸人算计了啊父亲!是那曾秦……”
“闭嘴!”
贾珍怒吼一声,打断他的辩解,眼神冰冷如刀,“算计?谁算计你?证据呢?你拿得出证据吗?王熙凤亲眼看着秦可卿在她院里!
曾秦那边你搜出什么了?什么都没有!只会在这里无能狂吠!我看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自己作死,还想拉别人垫背?!”
贾蓉被骂得哑口无言,浑身筛糠般抖动着。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他没有任何证据。
所有的算计,最终都报应在了他自己身上。
“滚!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院子半步!再敢出去丢人现眼,我打断你的腿!”
贾珍厌恶地挥挥手,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
贾蓉失魂落魄地爬起来,还想说什么,却被贾珍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噤声,踉跄着退了出去。
他想去荣国府给贾赦、邢夫人、王夫人磕头赔罪,可走到半路,想起他们昨日那震怒嫌恶的眼神,脚步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怕,怕自己还没进门,就被乱棍打出来,甚至……真被打死。
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院里,贾蓉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如同困兽般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咆哮。
然而,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才刚刚开始。
当夜,他试图召一个通房丫鬟来伺候,想要证明自己还是个正常的男人,想要在征服女人身上找回一点可怜的尊严和掌控感。
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焦躁,那曾经让他肆意妄为的所在,却像一截彻底失去生机的枯木,毫无反应,只有一阵阵空虚的钝痛从肾脉深处传来。
“不……不可能……”
贾蓉看着身下丫鬟那强忍恐惧、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的眼神,彻底疯了。
他一把推开丫鬟,赤红着眼睛,如同厉鬼,在房间里疯狂打砸,嘶吼着:“怎么会这样?!我是男人!我是宁国府的承重孙!我怎么可以……啊——!”
无能狂怒,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和可悲。
他成了一个废人。
一个真正的,从里到外都彻底废掉的废物。
这个消息,如同最劲爆的佐料,迅速点燃了贾府下人们茶余饭后的谈兴。
“听说了吗?蓉大爷……嘿嘿,不行了!”
“真的假的?那天在寿宴上不是还挺……生龙活虎的?”
“生龙活虎?那是药劲儿!药劲儿过了,人就彻底蔫儿了!听说请了好几个太医,都摇头呢!”
“啧啧,真是报应不爽!让他平日那般胡作非为,糟蹋了多少丫头媳妇儿!”
“可不是?如今成了个活太监,看他以后还怎么嚣张!”
“哎,你们说,蓉大奶奶那般天仙似的人儿,往后可怎么过哦……”
“怎么过?守着活寡呗!真是可怜……”
丫鬟婆子们聚在井台边、茶房里,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和压低的窃笑,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和一种隐秘的、扭曲的快意。
贾蓉自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闹市,承受着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和嘲笑。
他彻底没脸出去见人,干脆把自己锁在院子里,像一头受了重伤、警惕性却极高的野兽,死死守着他的“领地”——秦可卿。
他现在不能人事,一种病态的、偏执的占有欲却疯狂滋长。
他怕,怕极了秦可卿会因为他成了废人而看不起他,更怕她会耐不住寂寞,去外面偷人,尤其是……那个曾秦!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那晚的“失踪”和他如今的落魄,都让他将曾秦视为毕生之敌,也将秦可卿视为可能的不贞之源。
他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秦可卿,她去给尤氏请安,他就在门外守着;
她在屋里做针线,他就坐在对面,眼神阴鸷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甚至夜里就寝,他也非要和她同处一室,尽管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那双充满怀疑和戾气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秦可卿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她本就心思重,敏感多思,如今被贾蓉像囚犯一样看守着,只觉得呼吸都困难,那眉宇间的轻愁愈发浓重,身子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这可苦了另一个人——贾珍。
贾珍本就对秦可卿存着那份不可告人的心思,以往碍于身份和贾蓉,只能暗中觊觎,偶尔借着公公的身份言语撩拨几句,已是极限。
如今好不容易借着上次风波,觉得有机可乘,正盘算着如何支开贾蓉,再寻机会一亲芳泽,没成想贾蓉这个废物儿子,自己不行了,反倒把秦可卿看得更紧了!
这日,贾珍憋着一股邪火,踱步到了贾蓉院里。
只见贾蓉正像个门神似的,搬了把椅子坐在正房门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院子。
贾珍皱了皱眉,强压下心中的不耐,挤出一丝“慈父”般的关切笑容,走上前道:“蓉儿,总在屋里闷着也不是事儿。你年纪轻轻,前程要紧,整日守着妇人像什么话?不如出去走走,访访友,或是去营里看看,散散心也好。”
贾蓉抬起眼皮,看了贾珍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混不吝的嘲讽。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父亲关心。只是儿子如今……身子不便,出去也是惹人笑话。再说,可卿她身子弱,儿子不在跟前守着,实在放心不下。
这府里……人心叵测,谁知道有没有那起子黑心烂肺、不知人伦纲常的畜生,想着趁虚而入呢?”
他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地指桑骂槐,矛头直指贾珍!
贾珍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胸口像是被狠狠捶了一拳,憋闷得几乎要吐血!
他总不能直接说:“对,我就是那个畜生,你快滚开,让你老子我来”吧?
他指着贾蓉,手指颤抖,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憋屈而显得有些踉跄。
回到书房,贾珍气得又将一套心爱的官窑茶具砸得粉碎,兀自喘着粗气,只觉得这日子,从未如此憋闷过!
眼看着嘴边的天鹅肉,却被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像防贼一样守着,这叫他如何不恨?
如何不恼?
而贾蓉看着父亲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他守不住自己的尊严和身体,至少,他还能守着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不让任何人染指,包括他那道貌岸然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