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三缺站在人道青铜巨门前，门外是通往凡间的甬道。
京市的繁华，殷家的过往，历历在目。
他没有回头，只是在心里默念。
爷爷，我不知道您将我送来这里，是一场交易，还是一场保护。
但此行，我必将这血债，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告慰那些被当成祭品的叔伯、姑姑、兄弟姐妹。
“主人，该走了。”
妲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走上前，很自然地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那双勾魂摄魄的狐狸眼里，平日的慵懒魅惑淡去了几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殷三缺点头，妲己变为护理腰坠挂在他腰带上。
走出幽深的地下通道，重新跨上那辆略显破旧的小电驴。
拧动车把，电驴发出“嗡嗡”的轻响，汇入京市川流不息的车河。
殷三缺站在那片笼罩了整个街区的黑雾前，京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这里，曾是他的家。
没想到现在成了鬼域。
“主人，区区鬼域，何须您亲自动手。”
储物法戒中，曜日的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与战意，“用我，一枪焚了这老巢！”
“曜灵神矛动静太大，”邀月清冷的声音响起，“我的天刃无声无息，更适合潜入。”
“用我的箭最好啦！”星辰不甘示弱，“隔着八百里，我就能把里面射个对穿！”
三位器灵争先恐后，战意高昂，仿佛此去不是闯龙潭虎穴，而是去郊游野炊。
殷三缺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都安分点。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出来。”
戒指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迈步，踏入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雾。
刺骨的阴寒瞬间淹没了他，仿佛有成千上万根冰针，从四面八方刺入他的骨髓！
无数道尖锐、贪婪、怨毒的意念，化作实质的鬼爪，疯狂地朝他撕扯而来，要将他这个活生生的人，撕成碎片，吞噬殆尽！
然而，这些阴气刚一接触到他的皮肤，他体内的九阳灵力便被瞬间引动，轰然运转！
一层淡淡的金光在他体表浮现，那噬骨的阴寒非但没能侵入，反而如同燃料般，让他体内的纯阳真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那些狰狞的鬼气被强行熔炼，化为精纯的能量，增强纯阳真火。
殷三缺站在前院，这里曾是花团锦簇的园林，如今只剩下扭曲如鬼爪的枯木和倒塌的假山。
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的不是青苔，而是粘稠的、散发着腥臭的暗红色血浆。
“嘶——嗬——”
腥风扑面！
数十道模糊的黑影，从假山后、枯井中、房梁上，凄厉地扑来！
它们身形佝偻，面目不清，身上还穿着早已腐烂的仆役服饰。
这些是当年死在宅中的佣人，神智早已泯灭，只剩下吞噬生灵血肉的本能。
“主人，这些只是开胃小菜。”
妲己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殷三缺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储物戒指中的养魂炉轻轻一震。
一道青烟飞出，灯娘的身影悄然浮现。
她露出了那张清冷绝美的脸庞，那双空洞的眸子在看到铺天盖地而来的怨魂时，亮起了兴奋的光！
她提着灯笼，向前轻轻一晃。
一缕青色的鬼火自灯笼中飘出，迎风便涨，瞬间化作一片吞噬光线的火海，将那几十只怨魂尽数笼罩！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怨魂在青色火焰中如同投入熔炉的冰块，无声无息地消融，化作精纯的魂力洪流，被灯娘鲸吞入口！
她那虚幻的身影，肉眼可见地凝实了一分。
“一切……伤害主人的敌人……灭杀！”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灯娘口中传出。
殷三缺继续向里走，一路之上，不断有各种形态的怨魂从阴暗的角落里扑出。
有缺胳膊少腿的护院，有提着菜刀、面目狰狞的厨师。
甚至还有几只由死去的观赏犬所化的恶灵，体型庞大如牛犊。
但无论来多少，灯娘只是提灯一照，青色鬼火过处，所有鬼魂皆焚，一切都化为她成长的食粮。
走过前院，穿过抄手游廊，殷三缺发现，整座祖宅已经彻底“活”了过来。
它在呼吸。
脚下的每一块砖石，墙上的每一片瓦，都像怪物的皮肤般，浸透了阴气，微微起伏。
空气中，除了浓得化不开的怨气，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妖邪气息。
这里，已经成了阴邪之物的洞天福地！
当他走到通往内宅的走廊时，异变陡生！
眼前的景物一阵扭曲，原本笔直的走廊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周围的一切景色都和以前一样，但他竟然走不出熟悉的家。
鬼打墙！
这是鬼域的基本能力，也是对闯入者的第一道筛选。
“雕虫小技。”
殷三缺停下脚步，金红色的纯阳真火在掌心凝聚，炽热的能量让周围的阴气都发出了“滋滋”的蒸发声。
他准备用最直接的方式，一拳轰开这层幻象。
就在他准备出手的一瞬间，屏障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微弱而熟悉的哭声。
“哥哥……”
那声音稚嫩、怯弱，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与恐惧。
殷三缺高高扬起、燃着烈焰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个声音……
是他七岁那年，因“恶疾”而夭折的亲妹妹，殷灵儿！
“主人，是幻觉！此地的怨气能勾起你内心最深处的执念，千万别被迷惑！”
妲己的声音在他脑中急切地响起。
殷三缺掌心的火焰，剧烈地跳动起来，光芒明灭不定。
他当然知道这是幻觉，是鬼域的伎俩。
可那一声“哥哥”，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穿透了他的理智，狠狠扎进了他灵魂最柔软的地方。
他仿佛又闻到了小丫头身上淡淡的奶香，感觉到了她冰凉的小手塞进自己掌心的触感……
那些被他强行压在记忆深处的温情画面，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凌迟着他的神经。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糯糯地叫着“哥哥”，把所有好吃的都留给他的小丫头……
古籍上冰冷的“祭品”二字，此刻化作了妹妹那张苍白的小脸。
“哥哥……救救我……我好冷……”
哭声变得更加凄惨，更加真实，仿佛就在墙的另一面。
殷三缺掌心的火焰，更为猛烈。
就在这时，前方那面由无数痛苦人脸组成的血肉墙壁上。
一张距离他最近的、属于一个中年男人的脸孔，忽然睁开了空洞的双眼。
用一种混杂着警告与绝望的口型，无声地对他说了两个字：
“快……走……”
下一瞬，那张脸就被墙壁内涌出的浓稠血浆彻底覆盖、熔化。
紧接着，整面血肉墙壁仿佛接到了新的指令，竟缓缓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深处的幽暗小径。
小径的尽头，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小身影，正背对着他，蜷缩在地上，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地颤抖着。
是灵儿！
殷三缺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道身影缓缓转过头。它的脸上并非没有五官，而是五官正在“消失”。
眼睛、鼻子、嘴巴的轮廓如同沙画般，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抹平，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光滑皮肤。
那张脸，正在被整个鬼域吞噬、消化，连同她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将归于虚无。
“哥哥……”
它发出了灵儿的声音，朝着殷三缺伸出了一只惨白的小手。
“过来……陪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