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一声轻咳响起。
林发放下粥碗,仿佛被呛了一下,抬手掩了掩嘴,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坐在一休大师旁边,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微微低着头的菁菁。
四目道长架住一休筷子的手,极其明显地僵了一下。
在四目道长看过来时,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去,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四目道长听到林发的声音,脸上的横肉似乎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那架住筷子的手极其不情愿地收了回来。
一休大师诧异地看了一眼林发,又看了看脸色铁青却强压怒火的四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转向家乐,语气温和地问道:
“家乐,这位小施主是…?”
家乐见“战火”似乎被林发一声咳嗽暂时压了下去,连忙抢着介绍,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轻松:
“哦!一休大师,这位是我林九师伯新收的高徒,阿发。
阿发师弟,这位就是一休大师,就住咱们隔壁!这位是菁菁姑娘!”
林发放下掩嘴的手,对着老和尚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一休大师,幸会。”
目光扫过菁菁时,也点头示意了一下。
一休大师双手合十还礼:
“阿弥陀佛,小施主,幸会。”
他目光在林发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探究。
刚才那微妙的气氛变化,他自然看在眼里。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化解了冲突,一休大师的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众多菜盘上,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再次伸出筷子,这一次,四目道长没有再阻拦,只是低着头,把碗里的粥搅得哗哗响,仿佛那是仇人的血。
一休大师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腐乳,放入口中,细细抿着。
然后,他微微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种极其享受、极其回味的表情,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馐。
末了,他还意犹未尽地点点头,故意对着脸色越来越黑的四目悠悠然地品评道:
“嗯,这块腐乳,有味嫩滑,火候恰到好处,酱汁浓郁入味,家乐,你这手艺,大有长进啊!不错,真不错!”
他每说一句“不错”,四目道长握着筷子的手就紧一分,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猛地夹起一大块菜丁,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腮帮子鼓起,眼睛死死瞪着对面那一脸陶醉的老和尚,仿佛嚼的不是菜,而是一休的肉!
那眼神,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一顿本该其乐融融的早餐,就在这诡异、沉默、却又暗流汹涌的刀光剑影中,艰难地进行着。
桌上美食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除了家乐偶尔给菁菁夹菜时那点细微的动静和菁菁低低的道谢声。
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响和四目道长那压抑如同拉风箱般的粗重呼吸。
最终,当最后一点粥被喝光,四目道长几乎是立刻“啪”地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席,背影僵硬,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咚咚响。
一休大师也放下筷子,双手合十,对着家乐和林发微微颔首:
“多谢款待。”
目光在四目愤然离去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得胜者的笑意,也带着菁菁起身告辞。
家乐连忙起身相送。
林发坐在原位,慢悠悠地喝完最后一口粥,目光扫过杯盘狼藉的桌面。
最后落在四目道长刚刚坐过的位置上——那两根被他重重拍下的筷子。
其中一根的尖端,深深地插进了老旧松木的桌面里,兀自微微颤动着。
……
堂屋里杯盘狼藉,残留着早餐那场无声刀光剑影后的冷清气息。
四目道长阴沉着脸,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自己东厢房,“砰”地甩上了门,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林发对着还在收拾碗筷,一脸歉疚和担忧的家乐微微颔首,也转身回了西厢客房。
客房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
林发没急着躺下,盘膝坐在那张硬板床上,双目微阖,体内法力如同蛰伏的溪流,缓缓运转着周天。
赶尸一夜的疲惫被丝丝缕缕地驱散,精神重新变得清明锐利。
片刻后,他睁开眼,从随身的布囊里取出一沓裁剪好的黄符纸,一支狼毫符笔,还有一小碟朱砂调和的灵墨。
他记得很清楚,一休大师昨夜那穿透力极强的“阿弥陀佛”,还有凌晨时分隔壁隐隐传来如同魔音灌脑的嗡嗡诵经声。
这深山老林,最大的“敌扰”不是妖魔鬼怪,是隔壁那个作息规律得令人发指的老和尚。
笔尖饱蘸灵墨,凝神静气,手腕沉稳悬空。
林发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
朱砂在黄符纸上流畅地蜿蜒,勾勒出繁复而玄奥的隔音符纹。
每一笔落下,都有一丝微弱的法力被精准地注入符纹节点。
房间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符纸的细微“沙沙”声。
一张、两张……六张闪烁着微弱灵光的隔音符整齐地码在桌角。
林发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满意地点点头。
他小心地将符纸收起,这才和衣躺下,闭目养神。
窗外的天光透过糊着旧纸的窗格,在室内投下缓慢移动的光斑。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浓重的夜色吞噬,山林彻底被黑暗和愈发浓重的雾气笼罩时,林发推门而出。
堂屋透出昏黄的灯光。
只见四目道长正撅着屁股,蹲在墙角一堆杂物旁翻找着什么,嘴里还骂骂咧咧:
“妈的,塞哪儿去了…我走之前明明还放这儿的…”
他翻出一个蒙着尘,用厚棉布缝制的怪异头罩,上面还歪歪扭扭绣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图案,看着滑稽又心酸。
院子里,家乐正拿着一个用细绳拴着杯底的小木杯,隔着低矮的院墙,试图跟隔壁院子里隐约可见的倩影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