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正雄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黄主任?县信用社的黄主任?
被省检察院和市纪委的联合办案组带走了?
他转头,看向许天。
那个年轻人,正站在人群的边,眉头紧锁,仿佛也在努力消化这个信息。
可钱正雄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想起,在供销社那间破办公室里,许天为难地搓着手,说那些老账、烂账牵扯到县里单位时的模样。
那哪里是为难?那分明是提醒!是警告!
他想起了许天去省城前,在自己办公室里说的那番话,从人入手。
他更想起了许天熬夜写下的那份材料。
一条完整的线,在钱正雄的脑海里,瞬间被串联了起来!
许天去省城,通过林清涵那通天的关系,将一份看似探讨改革困惑的材料,递到了京城大领导的案头。
大领导被材料中描绘的两难困境所触动,随口问了一句。
这一问,传回江东省,就成了一道必须执行的圣旨!
省里要查这个典型案例,自然要从源头查起。
赵明轩的经开区规划还没落地,无从查证。
但许天材料里提到的供销社改革,却是一个现成的靶子。
一查供销社,必然牵扯出李胜利留下的烂账。
而烂账里最大的一笔,就是和县信用社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资金往来!
省检察院和市纪委是什么地方?
他们办案,从来都是雷霆万钧,直扑要害!
黄主任被带走,只是一个开始。
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这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阳谋!
钱正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还好自己和他是同一个战线!!
而此刻,风暴中心的赵明轩,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向张建国。
“消息属实吗?”
“千真万确!我们局里刚接到市局的协查通报,人已经被带上车,估计这会儿快到江城了!”
张建国急得快哭了。
信用社是垂直管理单位,他这个公安局长本来管不着。
可人是在他的地盘上被带走的,他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这要是追究起来,一个失察的帽子是跑不掉的。
赵明轩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个年轻人,还向前走了一步,带着关切的语气问道:“赵主任,这……这是怎么回事?”
“黄主任……他平时看着挺好的一个人啊。”
这一刻,赵明轩看着许天那张真诚的脸,忽然想起了父亲送他来江城市赴任时,在书房里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明轩,官场之上,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张牙舞爪的敌人,而是那些永远对你笑着,却能悄无声息地把你推下悬崖的人。”
他今天,终于见到了。
他自以为是来围猎的猎手,却没想到,自己从踏入红枫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走进了对方精心布置的猎场。
供销社的卖惨,是第一道陷阱,让他心生轻视。
财务烂账的提醒,是最后的警告,他却没有听懂。
南坡岭的欣欣向荣,是捧杀,让他把所有的牌都打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直到此刻,黄主任被带走,这致命的一击,才真正显露出来。
这颗由许天从红枫镇扔出去的石子,绕过江城,飞到京城,再砸回江东省,最终在江城县,引爆了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惊雷!
而他赵明轩,今天兴师动众的调研,就像一个跳梁小丑,恰好站在了雷声最响亮的地方。
他可以想象,明天,整个江城市的官场会如何议论这件事。
赵明轩主任前脚刚到红枫镇调研,后脚与县供销社有牵连的信用社主任就被抓了。
这其中的联系,足够好事者编出一百个版本的精彩故事。
他今天在办公室里说的那番话,根本不是什么政治绑架,而是许天在给他机会!
提醒他,这潭水很深,下面有雷,不要轻易伸手。
可他,却把这份善意,当成了挑衅。
赵明轩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
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更不是失态的时候。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我知道了。”他对着张建国,恢复了镇定,“你现在立刻返回县里,密切关注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是!”张建国如蒙大赦,转身就上了车,一溜烟地跑了。
赵明轩转向钱正雄和许天,脸上又重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钱镇长,许副镇长,今天辛苦你们了。”
“南坡岭的情况,我看到了,很好。”
“红枫镇的未来,大有可为。”
他这番话,说得言不由衷。
“市里还有紧急会议,今天的调研,就到这里吧。”
说完,他不再看许天一眼,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奥迪车里。
随行的市里干部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纷纷钻进各自的车里。
他们虽然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赵主任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
车队在一片尴尬的寂静中,仓促地掉头,沿着来时的路,狼狈而去。
直到最后一辆车的尾灯,消失在山路的拐角。
钱正雄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看着身边的许天,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问,这一切是不是你干的?
可他又觉得,问这个问题,是对自己智商的一种侮辱。
许天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钱镇长,天不早了,赵主任他们也走了,我们也回去吧。”
他顿了顿,看着远处暮色四合的群山,悠悠地补了一句。
“看来,地是暂时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