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王庭,坐落在一片背风的河谷之中。与汉家城郭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这里是一片巨大而喧嚣的帐篷海洋。数以千计的穹庐,如同草原上长出的巨大蘑菇,错落有致地铺展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羊膻味、马匹的腥臊味与篝火燃烧时松木的焦香,混合成一种独属于草原的、粗犷而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在蹋顿和张石虎的引领下,赵云的商队,第一次,驶入了这片草原势力的心脏。无数道好奇、审视、甚至带着几分敌意的目光,从各个帐篷的缝隙中投射而来。
王帐,远比其他穹庐要宏伟得多,帐顶,装饰着狼尾与鹰羽,彰显着主人的无上权威。帐内,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正中,一个巨大的铜火盆,烧得通红,将整个王帐,烘烤得温暖如春。
乌桓单于丘力居,一个年近五十,身材魁梧如熊,脸上刻满了风霜与威严的男人,正盘坐于主位。他并未急着开口,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鹰目,一言不发地,打量着走进帐内的赵云。
“叔父,这位,便是我跟您提过的,我兄弟石虎的救命恩人,来自北山的赵云,赵子龙将军!”蹋顿大大咧咧地介绍道。
赵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汉家军礼:“北山赵云,见过单于。”
丘力居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如同沉闷的战鼓:“你的来意,蹋顿,已经说了。酒,是好酒。但,我乌桓的勇士,从不与无胆之人,做朋友。”
话音未落,帐帘一挑,一个身材高瘦,眼神阴鸷的乌桓贵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瞥了赵云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与敌意。
“单于!”他用乌桓语,高声说道,“汉人,最是狡诈!公孙瓒,年年送礼,岁岁称臣,转过头,便屠我部落,掠我牛羊!此人,来路不明,焉知,不是公孙瓒派来的奸细?!”
张石虎脸色一变,立刻用乌桓语反驳,蹋顿亦是涨红了脸,与那人争辩起来。
丘力居摆了摆手,制止了争吵。他看向那贵族,淡淡道:“能臣无宇,你的顾虑,我明白。”随即,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赵云身上,“赵将军,能臣无宇,是我部落的第一神射手。他说,汉人的箭,软弱无力,中看不中用。你,可敢,与他,比试一番?”
来了!真正的考验!
赵云心中了然。他知道,今日若不能以绝对的实力,震慑住这些桀骜的草原雄鹰,那所谓的交易,便无从谈起。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赵云平静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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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帐之外的空地上,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乌桓人。能臣无宇,在一片震天的欢呼声中,取下了他那张巨大的角弓。他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特制的狼牙箭,搭在弦上,对着百步之外,一只作为靶子的木桶,缓缓拉开了弓弦。
“嗡——!”
弓弦震动,发出一声闷响。那狼牙箭,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便穿透了厚实的木桶,去势不减,深深地,钉入了后方的冻土之中,只留下一个不断颤动的箭羽!
“好!”
“无宇!无宇!”
乌桓人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这一箭,不仅精准,更展现了恐怖的力量!
能臣无宇得意地看了一眼赵云,眼神中的挑衅,毫不掩饰。
赵云神色不变,只是从虎贲骑士手中,接过了自己的骑弓。他的弓,比能臣无宇的,要小巧一些,看似平平无奇。
他并未瞄准那只已被射穿的木桶,而是缓缓抬头,望向了苍穹。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际,一声高亢的鹰唳,从云层中传来。一只盘旋的猎鹰,似乎被下方的喧嚣惊动,正振翅高飞。
“他要射鹰?”
“疯了吧!那么高,风又这么大!”
就在所有人的议论声中,赵云动了。他拉弓,引弦,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迟滞。
“嗖——!”
箭矢离弦,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发出一声尖锐的、撕裂空气的轻啸,如同一条银色的游龙,扶摇直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仰头望去。只见那道银光,在空中,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精准计算了风速与提前量的弧线,后发先至,瞬间,追上了那只猎鹰!
然而,预想中,猎鹰被射穿、血洒长空的场面,并未出现。
那支箭,竟是贴着猎鹰的翅膀,一穿而过!只带下了几根黑色的羽毛!猎鹰受惊,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疯狂地,向着远方逃去。
全场,一片死寂。
乌桓人,都愣住了。这是……射偏了?
能臣无宇的脸上,刚刚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那笑容,却瞬间,凝固了。因为,他看到,赵云,已经再次,张弓搭箭!
第二支箭,紧随其后,再次,冲天而起!
这一次,它的目标,不是猎鹰,而是……前一支箭的箭尾!
在无数双骇然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第二支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在数百尺的高空之上,精准无比地,命中了第一支箭的箭尾!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从遥远的天际,隐约传来。
第一支箭,被这股巨力一撞,瞬间改变方向,如同被天神之手,拨动了一下,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折转向下,带着尖锐的呼啸,闪电般,向着地面,直坠而来!
它的目标,正是能臣无宇,手中那张引以为傲的……角弓!
能臣无宇,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弓身传来!他虎口剧痛,那张巨大的角弓,竟被这从天而降的一箭,狠狠地,从中劈开!
“啪!”
弓弦崩断,弓身,断为两截,掉落在雪地里!
而那支神乎其技的箭矢,则深深地,钉在了他脚前半寸的土地上,箭羽,依旧在“嗡嗡”作响,仿佛是在嘲笑着它的主人。
全场,落针可闻。
所有乌桓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看着那截断弓,又看了看那个持弓而立、渊渟岳峙的白袍汉将,眼神中,只剩下了源于灵魂深处的……敬畏与恐惧!
这一箭,射的,不是靶,不是鹰,而是人心!是骄傲!
丘力居缓缓从主位上站起,他看着赵云,眼神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猛地一拍大腿,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了一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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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云以神乎其技的一箭,为北山,彻底敲开草原大门的同时。蓟城,桃源阁内,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先生,都安排好了。”文则一身便装,匆匆走入雅间,对着崔州平与简雍,低声道,“按照您的吩咐,我们,联合了糜氏商行,以及城中七家不忿公孙瓒已久的粮商,动用了库中所有的黄金,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开始在范阳、涿郡、渔阳三地,大肆收购粮食!”
简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光芒:“公孙瓒的反应如何?”
“他……他似乎并未在意。”文则有些迟疑地道,“他麾下的粮官,甚至还主动开仓,卖了五万石陈米给我们,大赚了一笔。如今,整个将军府,都在嘲笑我们,是……是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哈哈哈……”崔州平与简雍闻言,对视一眼,皆是抚须大笑。
“好!好一个‘冤大头’!”崔州平眼中,精光一闪,“他卖得越多,便死得越快!继续!告诉我们的人,不计代价,继续收购!我要让幽州北部的粮价,在十日之内,再翻一倍!”
“可是先生,”文则忧心忡忡,“如此一来,我等的资金,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谁说,我们要用自己的钱了?”简雍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州平先生,是时候,请刘公子,帮我们,看一场大戏了。”
半个时辰后,州牧府。
刘和听完崔州平的计策,那张儒雅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看着眼前这位气定神闲的青衫文士,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釜底抽薪!焦土抗战!
这韩宇的麾下,究竟,都是些什么妖孽?!
“先生此计,虽妙,却也……太过凶险。”刘和沉吟道,“哄抬粮价,固然能让公孙瓒陷入困境,但同样,也会让无数百姓,无米可炊,届时,民怨沸腾,怕是……”
“公子所虑,亦是主公所虑。”崔州平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所以,才需要公子,出面相助。”
“我等,愿将此番收购的所有粮食,以原价,尽数‘质押’于州牧府。再请公子,以州牧府之名,开设‘平价粮仓’,凡蓟城百姓,凭户籍,皆可限量,购得平价米粮。如此,民心,非但不会乱,反而,会尽归公子!”
“而我等,则可凭借州牧府开具的‘质押文书’,向城中那些富商大贾,进行新一轮的……募资!”
刘和,彻底呆住了。
一环扣一环,天衣无缝!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手段,而是,将政治、经济、民心,完美融合在一起的,绝杀之计!
他看着崔州平,良久,长身而起,对着他,深深一揖。
“先生之才,胜我帐下谋士十倍!此事,我刘和,应下了!”
“我这便去说服家父!定要助先生,将这公孙伯圭,逼上绝路!”
一场由桃源阁幕后操盘,以州牧府为明面旗帜,裹挟了无数商家与民心的经济战争,在公孙瓒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正式,打响了!
而此刻,远在范阳大狱之中的糜氏商行众人,还不知道,决定他们命运的棋局,早已,在百里之外,悄然布下。他们能否重获自由,所系的,不再是刀剑,而是,那即将被引爆的,幽州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