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的归来,并未在无终县引起盛大的庆功。韩宇只是在将军府的演武场上,亲自为归来的百骑,斟满了烈酒。他没有说任何赞扬的话,只是举起酒碗,对着赵云和一百名虎贲骑士,一饮而尽。
“辛苦。”
两个字,远胜千言万语。虎贲骑士们轰然应诺,将碗中烈酒饮尽,胸中,是比烈酒更加滚烫的豪情。
他们知道,主公的信任,便是最高的奖赏。
然而,这场胜利带来的余波,却远未平息。
次日清晨,辽西方向,烟尘大作。这一次,来的不再是使节,而是一支千人规模的白马义从精锐,簇拥着一面绣着“公孙”二字的大纛。白马将军公孙瓒,竟是亲自来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北疆高层,都感到了一丝凝重。
议事厅内,崔琰抚着长须,神色严肃:“主公,公孙瓒此来,绝非道贺那般简单。昨日之败,已让他颜面尽失。今日亲至,名为商议军机,实则,是来找回场子,重新夺回主动权。”
“兵法有云,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韩宇的目光,落在沙盘之上,语气平静,“他失了‘势’,自然要亲自来补。只是,这势,我既已拿到手中,便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半个时辰后,公孙瓒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大步走入了议事厅。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虽已年近四旬,但眉宇间的悍勇之气,却如同出鞘的利刃,令人不敢直视。
他一进门,目光便如鹰隼般,在厅内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韩宇身上。
“韩将军,少年英雄,名不虚传!”公孙瓒大笑起来,声音洪亮,仿佛昨日的败绩,对他没有丝毫影响,“我麾下公孙越,有眼不识泰山,败于子龙将军枪下,瓒,心服口服!河北之地,能有将军这般人物,实乃我大汉之幸!”
他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满是赞赏,仿佛真是为河北出了英才而感到高兴。但韩宇却从他那看似豪爽的笑容背后,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逝的阴翳。这是一头,即便受了伤,也绝不会轻易示弱的雄狮。
“伯珪将军谬赞了。”韩宇起身还礼,不卑不亢,“不过是士卒用命,侥幸得胜罢了。倒是将军亲至,令我这小小的无终县,蓬荜生辉。”
两人一番客套,分宾主落座。
公孙瓒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赵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渴望。
“子龙将军,真乃当世虎将!瓒,平生阅人无数,似将军这般,兼具万夫不当之勇与神鬼莫测之技者,平生仅见!若将军不弃,瓒愿与将军,结为兄弟!”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拉拢了。
赵云面色不变,只是抱拳躬身:“将军厚爱,云,愧不敢当。云,已认主公,此生,绝无二志。”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公孙瓒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了自然:“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韩将军能得子龙这等猛将效死,足见将军之德。瓒,佩服。”
他话锋一转,终于切入了正题。
“闲话少叙。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共商征讨黑山之事。‘斩首’之功,既已由贵军夺得,我公孙瓒,绝无二言。正面佯攻,吸引张燕主力之事,我辽西军,一力承担!”
他表现得极为大度,仿佛真的甘心担当绿叶。
“只是……”他顿了顿,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点在了黑山大营的侧后方,“张燕此贼,狡兔三窟。据我所知,其在黑山大营之后,尚有数条秘密通道,可直通冀州腹地。若高将军与赵将军的奇兵,只顾攻其首脑,万一张燕从后路遁走,投了袁绍,那便后患无穷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韩宇。
“所以,瓒以为。‘斩首’之策,当分为两步。贵军,为‘斩首之刃’,直捣黄龙。而我辽西铁骑,则为‘缚龙之索’,由我亲自率领三千白马义从,穿插至敌后,彻底封死张燕所有退路!如此,首尾并进,方是万全之策!”
此言一出,田畴与崔琰的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公孙瓒的提议,听起来天衣无缝,合情合理。但实际上,却是包藏祸心!
他将自己的部队,插入了整个行动最关键的环节——包围圈。如此一来,待韩宇的部队,在前方浴血奋战,攻破大营之后,他公孙瓒,便可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无论是擒杀张燕,还是缴获其府库钱粮,他都占尽了地利!届时,这“斩首”之功,究竟算谁的,可就说不清了。
这,是以退为进的阳谋!
韩宇的脸上,却露出了赞同的笑容。
“将军深谋远虑,宇,佩服之至。此策,大善!”
公孙瓒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正要开口。
韩宇却紧接着说道:“只是,将军乃万金之躯,岂能亲冒矢石,行此险事?封锁敌后,断敌归路,乃是此战成败之关键,责任重大,非智勇双全之将不能担此任。”
他话锋一转,看向公孙瓒身后的一员大将。
“我闻严纲将军,乃将军之左膀右臂,勇冠三军。不如,便由严纲将军,率三千铁骑,执行此‘缚龙’之策,如何?”
他轻轻巧巧地,便将公孙瓒本人,从这个计划里,摘了出去。
公孙瓒的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亲自前来,就是为了亲自领兵,夺取功劳。让严纲去,与他原先的计划,又有何异?
“韩将军,此言差矣。张燕麾下,亦有精锐。非我亲往,恐难以……”
“将军不必多虑。”未等他说完,一旁的崔琰,忽然上前一步,将一卷刚刚绘制完成的舆图,铺在了沙盘之上。
“禀两位将军。此乃我军根据最新情报,绘制出的敌后地形及兵力部署图。”崔琰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充满了数据的力量,“根据杨凤等人交代,黑山军在后路,共设三处暗卡,每处,不过五百老弱。而从此地,到冀州边境,皆是崎岖山路,不利于大股骑兵展开。”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公孙瓒。
“我已为严纲将军,规划出了一条最优的穿插路线。只需三千精骑,携带三日口粮,便足以在‘斩首’行动发起之前,悄无声息地,卡住所有要道。兵力,绰绰有余。若将军亲率大军前往,反倒会因为目标太大,提前暴露,惊动张燕。”
崔琰的这番话,有理有据,将所有的细节,都量化了出来。直接堵死了公孙瓒所有“兵力不足”、“非我亲往不可”的借口。
公孙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发现,自己,竟是掉入了对方早已挖好的陷阱。对方不仅在武力上胜过了他,在谋略与准备上,更是将他算计得死死的。
他看着韩宇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无力之感。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好……便依,韩将军之意。”
他知道,再争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既如此,大计已定。”韩宇站起身,对着公孙瓒,郑重一抱拳,“三日后,我军,将自无终出发。预祝我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公孙瓒亦是起身回礼,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勉强。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交锋,以韩宇的完胜而告终。
而那座盘踞在太行山中的巨大匪巢,还不知道,两支河北最精锐的部队,已经将它们的利刃,对准了它的心脏。
一场席卷黑山的大风暴,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