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愁涧,夜雾渐浓。
赵云独自立于一块凸出的峭壁之上,身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的目光,并未投向近在咫尺的敌营,而是遥望着东北方的天际。那里,是无终县的方向。
忽然,远方的夜空中,一点火光,如星辰般,一闪而灭。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
一连串的烽火,按照一种奇异而急促的韵律,依次亮起,又迅速熄灭。这并非预警的狼烟,而是一种更高级别的、只有北疆核心将领才能解读的灯火密语。
赵云的瞳孔,在火光的映照下,微微收缩。他那超凡的记忆力,在瞬间便将这套复杂的明灭信号,翻译成了四个字。
按、计、划、行、事。
短短四个字,却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他心中轰然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这四个字背后所蕴含的一切信息:公孙瓒背叛了,主公知道了,但主公依然命令我们,在没有佯攻、没有援军的情况下,继续执行这九死一生的“斩首”任务。
这已经不是信任,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托付。
赵云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从峭壁上一跃而下,身形轻盈如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正在闭目养神的高顺身旁。
“高将军。”
高顺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不见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警惕。
“主公传令。”赵云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按计划行事。”
高顺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他同样在瞬间明白了这道命令的含义。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只是缓缓站起身,那张冰山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决绝与狂热的神情。
“明白了。”
他走到简易的沙盘前,拿起一根枯枝,将原定的进攻路线,全部划掉。
“既然没有佯攻,张燕的主力,便会全部留在大营之内。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他的声音,比涧中的寒风还要冷冽,“原计划,先袭粮仓,再攻兵坊,最后围困中军。现在,改。”
他用枯枝,在沙盘中央,那个代表着黑山大营核心——张燕帅帐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放弃所有次要目标。杨凤,你带你的人,为我们指出一条,能最快、最隐蔽地,抵达帅帐的路线。子龙,你率虎贲骑,不再负责断后,而是作为第一波攻击,从东侧,用最快的速度,冲击敌营马厩,制造最大的混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我,亲率陷阵营,趁乱,直插中枢。此战,不求全歼,不求缴获,只求一件事——”他抬起头,目光,在赵云和杨凤的脸上一一扫过,一字一顿地说道,“阵斩,张燕!”
没有了牵制,他们唯一的生机,便是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以雷霆万钧之势,斩断敌人的头颅,让那十数万大军,瞬间群龙无首,陷入混乱。
“好。”赵云没有丝毫异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战术。
杨凤的额头上,已满是冷汗。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平静地讨论着如何冲进十万大军中斩杀主帅的男人,只觉得他们比自己当悍匪时,还要疯狂百倍。但他没有退路,只能咬着牙,指着地图上的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线:“有……有一条路,是当年采药人走出的野径,可绕过正面营寨,直插帅帐后山。只是……那条路,极为险峻。”
“无妨。”高顺收起地图,将那柄包裹着布匹的陌刀,重新背好,“只要能到,便好。”
他转过身,面向那五千名已经悄然起身、列队完毕的陷阵营士卒,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只是吐出了两个字。
“出发。”
黑色的钢铁洪流,再次,无声地,向着深渊,缓缓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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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距离黑山大营百里之外的公孙瓒中军大帐内,却是酒香四溢,一片欢声笑语。
“哈哈哈,韩宇那小子,终究是年轻气盛。以为凭着六千人,就能效仿卫霍,直捣黄龙?殊不知,这张燕,可是比匈奴单于,要难缠百倍的滚刀肉!”公孙瓒端着酒爵,满面红光,对着麾下众将高谈阔论。
“主公英明!”一名偏将谄媚道,“待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我军再以雷霆之势,挥师而上,不仅能一举荡平黑山,更能将那支战力不俗的北疆军,尽收囊中!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啊!”
公孙瓒得意地抚着长须,正要再饮一杯,帐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报!主公!大事不好!张合……张合率军,正猛攻我右北平郡!”
“慌什么!”公孙瓒眉头一皱,不悦道,“张合手下,不过三千残兵,能掀起什么风浪?传令右北平守将,坚守不出即可。”
话音未落,又一名斥候,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进来,神色,已是惊恐万状。
“主公!渔阳郡兵马,倾巢而出,正向我辽西走廊,急行军!看旗号,不下五千人!”
公孙瓒手中的酒爵,“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心头。这不是骚扰,这是…… coordinated attack!
然而,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三名信使,几乎是被人抬进来的。他并非斥候,而是公孙瓒安插在冀州的心腹密探。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主公……袁……袁绍……出兵了!大将颜良,亲率三万大军,已……已渡过漳水,正向北而来!他们……他们的旗号是……‘奉天子诏,援救幽州,讨伐黑山’!”
“轰!”
公孙瓒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帅位之上。
大帐之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将领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取而代de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韩宇布下的、将整个河北所有势力都卷入其中的惊天大局!
韩宇根本不是要和公孙瓒瓜分战果,他是要用黑山军,用公孙瓒,甚至用他自己的六千精锐作为诱饵,将那头盘踞在冀州的、最可怕的猛虎——袁绍,给引出来!
“主公!”谋士关靖脸色煞白,却强自镇定,他第一个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声音尖利地叫道,“中计了!我们都中计了!韩宇这是在逼您!他制造出幽州内乱、两败俱伤的假象,就是为了给袁绍一个北上的完美借口!您若再按兵不动,袁绍便会以‘救援’之名,长驱直入,吞并整个幽州!届时,您……您将腹背受敌,再无立锥之地!”
公孙瓒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肉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戏耍的傻子,被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年轻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那我该如何是好?”他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打!”关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立刻!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全军突击!您必须在袁绍的大军抵达之前,以摧枯拉朽之势,击溃张燕!然后,立刻回师,向全天下证明,您公孙瓒,依旧是那个能征善战的白马将军!您的幽州,固若金汤!只有这样,才能让袁绍,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快!主公!再晚,就来不及了!”
“啊——!”
公孙瓒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地,“全军!全军出击!不计伤亡!不计代价!给我,踏平黑山!!”
悠闲的等待,瞬间,变成了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突击。
被逼到绝境的白马,终于亮出了它最锋利的獠牙。只是,它的目标,不再是远方的猎物,而是近在咫尺的、能决定它生死存亡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