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玉符的光芒缓缓散去,韩宇那平静而又蕴含着无穷深意的话语,却如同一道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裴潜的脑海之中。
买人?
买一个名叫“貂蝉”的女子?
从当朝司徒王允的府中?
裴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愕然。他那颗习惯了计算钱粮、权衡利弊、推演天下大势的头脑,在这一刻,竟有些转不过弯来。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将军或许会让他去联络朝中旧臣,或许会让他去刺探董卓的军事部署,又或许是让他去西凉,从根源上动摇董卓的根基。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惊天布局的第二步,竟是去买一个女人。
“将军此举,必有深意。”裴潜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开始飞速地思考。貂蝉……王允……这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让他隐约捕捉到了一丝线索。王允,字子师,朝中硕果仅存的汉室忠臣,为人刚正,疾恶如仇。这样的人,会将府中的女子,当成货物来贩卖吗?绝无可能。
那么,唯一的解释是,这个名叫貂蝉的女子,本身,就是一件“武器”。一件王允准备用来对付董卓的武器。
“美人计……”三个字,从裴潜的齿缝间,无声地吐出。他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终于明白了。将军,根本不是在买一个女人。他是在釜底抽薪!他要将王允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准备用来搅动长安风云的匕首,提前抽走!
可……为什么?王允此计若成,董卓与吕布反目,长安必将大乱,这对于所有意图颠覆董卓统治的诸侯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将军为何要阻止这一切?难道……
裴潜不敢再想下去。他意识到,自己所站的高度,与那位北疆之主相比,依旧是云泥之别。将军的棋盘,早已超脱了简单的敌我之分。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或许都指向一个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更为遥远的未来。
“遵命。”裴潜对着空无一人的静室,深深一拜。他不再有任何疑惑,心中只剩下绝对的执行力。
走出静室,裴潜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锐利。
“陈默。”
“在。”黑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从亲卫中,挑选二十名最精干、最不起眼的人。另外,传令王邑,让他从郡兵中,抽调五百名精锐,换上商队伙计的衣服,三日后,随我,西入长安。”
“五百人?”陈默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诧异。这阵仗,未免太大了些。
“长安,是龙潭虎穴。”裴潜淡淡地说道,“我们此去,是去做一笔‘大生意’。排场,不能小。人少了,压不住那些饿狼。”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准备一百辆大车,一半装满雪盐,另一半,装满黄金。”
“是。”陈默没有再问,转身离去。
三日后,一支规模空前庞大的商队,在闻喜县无数百姓与豪族惊异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向西开拔。商队的最前方,一面黑底金边的大旗迎风招展,旗帜上,那个龙飞凤舞的“阁”字,在阳光下,散发着神秘而威严的光芒。
这便是“云上阁”的旗帜。
一路西行,畅通无阻。
无论是函谷关的守将,还是沿途郡县的官吏,在看到那面旗帜时,无不面色大变,远远地便下令清空道路,躬身相迎,连盘查的勇气都没有。贾诩离开后,相国董卓的手令,早已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关中。
——云上阁,乃相国贵客,见旗如见相国,敢有阻拦者,立斩无赦!
裴潜坐在最中心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内,手中,捧着一卷关于长安城各方势力的详细情报。这些,都是王邑在短短两日内,动用所有关系,为他搜罗来的。
“司徒王允,府邸位于城南的安邑坊,府中家丁护院百余人。其人深居简出,少与外人往来,唯与仆射士孙瑞、司隶校尉黄琬等寥寥数人,偶有密会……”
“貂蝉,王允义女,月前,于王府后花园,被吕布偶然窥见,惊为天人……”
看到这里,裴潜的指节,微微收紧。
果然,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
七日后,商队抵达长安。
这座昔日的大汉帝都,如今,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的病态繁荣。街道上,随处可见身着锦衣、纵马疾驰的西凉军将,他们与那些面带惶恐的平民、小心翼翼的朝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奢华的酒楼与简陋的民居犬牙交错,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气、酒肉的醇厚,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裴潜的商队,在城中最好的地段,盘下了一座巨大的宅院,正式挂上了“云上阁”的牌匾。一时间,整个长安城的目光,都被这个神秘而富有的组织所吸引。
然而,裴潜并未急于行动。他一连三日,闭门不出,只是不断地派出探子,搜集着关于王允府的一切信息。
“王允此人,忠义为骨,名节为天。用金钱去收买他,无异于自取其辱。”静室中,裴潜对着身前的陈默,缓缓分析道,“直接上门求购其义女,更是会让他视我等为董卓鹰犬,立刻翻脸。”
“那便……杀进去,抢出来。”陈默的声音,简单而直接。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杀戮解决不了的问题。
“下策。”裴潜摇了摇头,“我们是‘云上阁’,是高高在上的商人,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一旦动武,便落了下乘,更会打破将军在长安布下的‘势’。我们要的,是王允心甘情愿地,将人,交到我们手上。”
“心甘情愿?”陈默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这,比杀一百个人,还要难。
“对,心甘情愿。”裴潜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王允想杀董卓,靠的是什么?无非是吕布的武勇,与貂蝉的美色。他将希望,寄托在了外物之上。而我要做的,就是告诉他,他所倚仗的,是多么不可靠。同时,再给他一个,更可靠,也更具诱惑的选择。”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不远处那座戒备森严的司徒府。
“陈默,你亲自去一趟温侯府,给吕布,送一份礼。”
“什么礼?”
“黄金千两,宝马十匹,西域舞女二十名。”裴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再附上一句话——‘闻将军独步天下,然英雄亦需美人配。云上阁愿为将军,遍寻天下绝色,以慰寂寥。’”
陈默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是……离间!不,比离间更高明。这是在吕布的心中,种下一颗种子。一颗“天下的美人,不止貂蝉一个”的种子。
“然后呢?”
“然后,再备一份厚礼,送去司徒府。”裴潜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这份礼,不要金银,不要珠宝。”
他转过身,一字一顿地说道:
“送他,一口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