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东郡大营。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铁水。满宠已经退下,但那面光可鉴人的铁镜与那瓶散发着异香的百果酿,还静静地摆在曹操的案几上。
荀彧、程昱、郭嘉等一众心腹谋臣,皆是默然不语。他们看着主公,只见曹操一手捻着短须,另一只手,则反复摩挲着那面冰冷的铁镜,狭长的眸子里,光芒变幻不定,竟无半分怒意,反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近乎于战栗的兴奋。
“好,好一个‘看清自己’,好一个‘治国如酿酒’。”曹操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由低沉而至洪亮,最终响彻整个帅帐,“此人,是在教我曹孟德,如何做事啊!”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沙盘之前,目光,死死地钉在了“长安”二字之上。
“你们都错了。”曹操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之前所有的推演,都基于一个前提——吕布是匹夫,其势,如无根之木。可现在,这位‘先生’,不仅给了他根,更给了他一片,可以无限生长的沃土!”
他回头,看向郭嘉:“奉孝,你素来算无遗策,你说,一片沃土,最需要的是什么?”
郭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眸子,此刻,却清明如洗。他略一思索,便吐出两个字:“水源。”
“不错!是水源!”曹操一拳,轻轻砸在沙盘上,“神工坊,便是那片沃土。而它的‘水源’,便是源源不断的铁矿与焦炭!吕布虽得关中,但关中之地,历经战乱,矿产早已十室九空。其冶铁所需,十之八九,皆需从一地购入。”
他的手指,缓缓地,从长安,向东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了一个地方。
“河东郡!”
荀彧与程昱,同时色变。
河东郡,地处秦晋之交,不仅是天下闻名的产盐之地,其境内,更有数座储量惊人的大型铁矿。此地,民风彪悍,山头林立,盘踞着杨奉、韩暹、李乐等数股“白波军”余孽,名义上归顺朝廷,实则,是听调不听宣的土皇帝。
“主公之意,是要……断其水源?”荀彧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断?”曹操冷笑一声,“不,那太明显了。我要的,是给他,下一剂猛药,让他这片沃土,自己干涸,自己枯死!”
他眼中,闪过一丝毒士般的狠厉。
“传我将令!立刻派人,携重金,秘密潜入河东。告诉杨奉、韩暹那群见钱眼开的蠢货,他们卖给长安的所有铁矿石,我曹操,以三倍之价,尽数收购!不仅如此,我还会为他们,提供精良的兵甲与钱粮!”
“我要让他们,有胆子,对长安的商队,说一个‘不’字!”
“我还要他们,将所有通往关中的商道,给我,彻底封死!”
“吕布不是要种田,要搞他那劳什子新政吗?我便让他,连一把锄头,都造不出来!”
七日后,长安,将军府。
神工坊带来的喜悦,尚未完全散去,一封来自河东的加急文书,便如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主公!”裴潜手持文书,脸色铁青,“河东郡传来消息,白波帅杨奉、韩暹等人,无故撕毁了与我方的铁矿石采买契约,并宣布,即日起,河东全境之铁矿、焦炭,皆不再售往关中!”
“不仅如此,我们派往河东的数支商队,也遭到了不明身份的山匪袭击,货物被劫掠一空,护卫,死伤惨重!”
“什么?”吕布猛地站起身,眼中怒火喷涌,“杨奉小儿,安敢如此!我这就点起兵马,踏平河东,将他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主公,不可!”贾诩一步踏出,拦住了暴怒的吕布,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比凝重的神情,“此事,绝非偶然。杨奉等人,虽是草寇,却也知趋利避害。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与我等为敌,其背后,必有高人指使!”
“高人?”吕布一愣。
贾诩缓缓点头,吐出了一个名字:“曹操。”
他将曹操送剑,吕布回镜赠酒之事,与如今河东的变故,联系在一起,抽丝剥茧,将其中的逻辑,分析得清清楚楚。
“曹操此人,用兵如神,更擅攻心。他知我军新得神工坊之利,兵甲犀利,若正面来攻,绝无胜算。故而,他便行此釜底抽薪之计,断我根基,锁我命脉。此乃阳谋,逼着主公您,出兵河东。”
“河东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白波军又熟悉地形。我军若贸然深入,必将陷入苦战,旷日持久。届时,兖州的曹操,冀州的袁绍,皆可趁虚而入。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吕布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与那位未曾谋面的曹孟德之间,真正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
“先生……”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玉佩,“此局,该如何破解?”
桃源居内,韩宇正看着系统面板上,那条醒目的红色警示,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警示:因外部因素影响,‘神工坊’所需核心原料‘铁矿石’、‘焦炭’供应中断。预计七日后,‘神工坊’将因原料枯竭而停产。】
“曹操,果然名不虚传。”韩宇在心中,悠然自语,“不过,你以为断了我的铁,我就造不出兵器了吗?”
“温侯,”韩宇的声音,在吕布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莫慌。曹操以为他掐住了你的咽喉,你便,让他看看,你的身体,早已进化到了,无需咽喉呼吸的境地。”
“第一,立刻传令神工坊,暂停所有农具与常规兵甲的生产。将所有库存的铁料,集中起来,全力生产一样东西——神臂连弩的‘核心机括’与‘标准弩箭’。”
“第二,传令裴潜,以‘云上阁’之名,向全城,乃至整个关中,高价收购一切民间铁器。无论锅碗瓢盆,还是旧犁废刃,有多少,收多少!”
“第三,”韩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玩味,“曹操能买通杨奉,我们,为何不能?”
“白波军,并非铁板一块。杨奉贪婪,韩暹暴虐,李乐狡猾。他们之间,本就矛盾重重。你,派一名能言善辩,且有勇有谋的大将,为我使者,亲赴河东。”
“不必去见杨奉,直接去见李乐。告诉他,我,可以给他,他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比如,一百副神工坊新出的玄鳞甲,一千柄削铁如泥的百炼钢刀。”
“再比如……‘云上阁’在河东郡的总经销之权。让他,成为河东唯一能贩卖琉璃、精盐、百果酿之人!”
“曹操给的,是钱。而我给的,是让他,成为人上人的,权!”
吕布将韩宇的计策,缓缓复述而出。贾诩与裴潜,听得是心神摇曳,目眩神迷。
釜底抽薪之计,竟被先生,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反过来,又抽了回去!
“主公!”贾诩眼中,精光爆射,“此计大妙!只是,出使河东之人,需胆识过人,智勇双全,方能于虎狼之中,从容周旋。不知,主公意属何人?”
吕布的目光,扫过堂下。高顺,忠勇有余,而不善言辞。宋宪、魏续,勇则勇矣,谋略不足。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沉稳而又锐利的身影。
“传!陷阵营都尉,张辽张文远,速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