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天下女子书》所掀起的波澜,并未如吕布所预料的那般,激起士林更猛烈的反扑。恰恰相反,在最初的几声嗤笑之后,整个中原的舆论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孔融之流,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并非因为他们被说服了,而是因为他们发现,这场战争,已经从他们熟悉的领域,转移到了一个他们完全无法触及的维度。他们的笔,可以讨伐君王,可以檄告天下,却无法伸进那无数深宅大院,去对抗一个正在悄然觉醒的、庞大的女性群体。甄氏母亲那釜底抽薪式的物资改道,只是冰山一角。据糜竺通过商路传回的消息,许多与甄氏交好的、由主母当家的商贾士族,都开始或明或暗地,减少了对袁绍与曹操的资助。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却比任何一场兵戈,都更让那些旧时代的掌控者们,感到心悸。
长安,也因此迎来了一段宝贵的、高速发展的黄金时期。糜竺的商队,如同不知疲倦的血脉,将桃源居出产的精钢、白纸、新式农具,源源不断地输往四方,又换回了海量的金钱、矿石与建设所需的一切物资。文渊阁内,甄宓展现出了惊人的管理才能,她建立的档案系统,让整个政权的运转效率,提升了数倍不止。而神工坊与讲武堂,则如同两颗强劲的心脏,为这具新生的躯体,输送着坚实的骨骼与锐利的爪牙。
一切,都欣欣向荣。
直到初冬时节,一则消息,从许都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会猎于许田?”
温侯府内,吕布看着手中的情报,眉头微蹙。情报显示,曹操尽起许都周边精锐,号称十万,以“冬季操练,整肃军纪”为名,将在许都以南的许田,举行一场规模空前的“三军会猎”。届时,天子刘协,亦将亲临观礼。
“哼,无胆鼠辈!”陈宫冷笑一声,“陈留檄文之辱,他不敢以兵戈相向,便只能用这等方式,向天下展示他那点可怜的肌肉,以壮声势罢了。”
裴潜亦点头附和:“陈公所言极是。曹操此举,一为安抚内部因甄氏之事而动摇的人心,二为震慑袁绍,提醒他谁才是盟主。于我等,并无实质威胁。”
吕布缓缓点头,心中也大致认同。如今的关中,兵精粮足,又有函谷天险,他自信,曹操绝不敢轻易来犯。这场会猎,更像是一场恼羞成怒的示威。
他习惯性地,握住了腰间的玉佩,将此事,告知了先生。
“奉先,不必理会。”韩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让他猎去便是。我们,做好自己的事。盯紧河内与南阳的防线,静观其变。”
有了先生的定论,吕布彻底放下心来,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然而,十日之后,一连串看似毫无关联的异常军情,却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长安。
“报!河东郡急报!近日,有大量不明身份的客商,以三倍于市价的价格,疯狂收购郡内所有存粮!如今,河东粮价,已一日三涨,百姓怨声载道!”
“报!弘农郡急报!有流言称,关中将有大灾,官府宝钞即将作废!民间出现大量抛售宝钞,抢购金银与粮食的乱象!”
“报!南阳郡急报!我军与曹军对峙前线,曹军营寨,毫无异动,只是……只是每日宰杀牛羊,酒肉之气,飘香十里,我军将士,颇有怨言……”
一条条消息,摆在吕布的案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这些事,单看,都是些地方上的小麻烦。可当它们,与曹操那场声势浩大的“会猎”,同时发生时,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便油然而生。
议事厅内,陈宫与裴潜等人,对着地图,反复推演,却始终找不到头绪。
“曹操主力,尽在许田,绝无分兵之可能。这些,应是地方上的宵小之辈,趁机作乱罢了。”陈宫得出了结论。
“可为何,会在同一时间,多地并发?”裴潜的眉头,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名亲卫,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温侯,门外,有一位自称贾诩的文士求见。他说……他有破解‘许田会猎’之策。”
贾诩?
这个名字,让陈宫等人,都感到有些陌生。唯有吕布,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记得,当初平定李傕、郭汜之乱后,此人,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形瘦削,面容清癯,眼神平静得宛如一潭深水的中年文士,缓步走入了大厅。他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半分谄媚,只是对着吕布,平静地,行了一礼。
“草民贾诩,见过温侯。”
“贾文和,”吕布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你不在西凉,辅佐你的旧主,跑到我这长安来,有何贵干?”
贾诩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旧主已是昨日黄花,诩,不过一求活命之人耳。今日前来,非为求官,只为,还温侯一个人情。”
“哦?什么人情?”
“温侯入主长安,只诛首恶,不及其余,使诩,得以苟全性命。此,便是天大的人情。”贾诩的目光,扫过桌案上那些杂乱的情报,缓缓说道,“温-侯,可是在为近日的粮价异动,与军心浮动,而烦忧?”
吕布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
贾诩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世人皆以为,许田会猎,是曹操在炫耀武力。错了。那震天的军鼓,漫天的旌旗,不过是障眼法。是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出盛大的皮影戏。”
他伸出两根手指。
“曹操真正的杀招,只有两手。其一,在内,为‘炒粮’。他遣出麾下所有精锐的‘摸金校尉’与‘发丘中郎将’,这些人,本就是鸡鸣狗盗、操弄市场的行家。他们化整为零,潜入我方边境郡县,以曹操府库之金银,不计成本地,抬高粮价,制造恐慌。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冲击我‘宝钞’的信用。一旦百姓不再信任宝钞,转而囤积实物,则我新政之金融根基,将不攻自破。”
“其二,在外,为‘攻心’。前线军营,日日酒肉,看似是犒赏三军,实则是乱我军心。我军新募之兵,多为贫苦出身,见敌军如此,心中岂能没有波澜?长此以往,‘为温侯卖命,不如去曹营吃肉’之念,必将蔓延。此,为瓦解士气之毒计。”
贾诩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却如同手术刀一般,精准地,将曹操那隐藏在“会猎”盛景之下的、阴狠毒辣的连环计,一层层地,剖析开来,暴露在众人面前。
议事厅内,瞬间,落针可闻。
陈宫与裴潜等人,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他们这才惊觉,自己,竟被那场虚假的会猎,骗过了所有人。若是任由其发展下去,不出两月,关中,必将陷入粮荒与兵变的内乱之中!
吕布的后背,也感到一阵寒意。他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文士,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并非源于武力,而是源于智谋的,深深的忌惮。
“先生……”他握紧了玉佩,将贾诩的分析,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韩宇。
玉佩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韩宇一声,发自内心的赞叹。
“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奉先,替我问他,既能破局,可有,解局之策?”
吕布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贾诩。
“贾文和,先生问你,何以,解此危局?”
贾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他知道,他赌对了。
“解局之法,甚易。”他缓缓说道,“曹操以阳谋为表,阴谋为里。我等,只需反其道而行之。”
“以雷霆,破其阴谋。以王道,败其阳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