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脉,巍峨险峻,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亦是乱世草莽的藏身之所。
此时正值初春青黄不接之际,山风如刀,刮得人面皮生疼。黑山军大寨之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数十万从各地汇聚而来的流民、义军家眷,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蜷缩在四面漏风的窝棚里。树皮已被剥光,草根也被挖尽,绝望的死寂笼罩着这座连绵百里的山寨。
黑山军大首领张燕,身披一件破旧的铁甲,满脸胡渣,双眼布满血丝。他站在聚义厅前,看着底下那一双双绿油油、充满饥渴的眼睛,握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大帅,粮仓里……连老鼠都饿死了。”副将低垂着头,声音沙哑,“若是再无粮食,不出三天,不用官军来剿,咱们自己就得易子而食了。”
张燕惨笑一声,仰头望天。想他张燕,号称“飞燕”,统领百万之众,纵横河北,连袁绍都奈何不得,如今竟要被这“饿”字活活困死?
“二狗呢?”张燕突然问道,“那个从关中回来的二狗,不是说他在后山种了什么‘救命仙粮’吗?算算日子,今日便是他说的收获之时。”
副将苦笑:“大帅,您还真信那小子的疯话?什么土豆,什么亩产三十石……那地里埋的要是金子,咱们还能信几分。埋个土疙瘩就能变粮食?那是那是骗鬼呢。”
“去看看吧。”张燕长叹一声,迈开沉重的步子,“哪怕是骗,也总是个念想。若是假的……便杀了二狗祭旗,咱们拼死冲下山去,抢了袁绍的邺城,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
后山,一块被临时开辟出来的坡地上。
二狗正跪在地上,像膜拜神明一样,对着一株枯黄的秧苗磕头。他身后,围着几百个面黄肌瘦的黑山军士卒,一个个手里拿着锄头,眼神里既有期盼,更多的是怀疑和麻木。
“二狗,大帅来了!”
人群分开,张燕大步走来,目光如电,直刺二狗:“二狗,你说今日能收粮,粮呢?这地上除了枯草,哪里有粮?”
二狗抬起头,脸上满是泥土,却掩不住那股子狂热:“大帅!粮在地下!先生说了,这宝贝长在土里,叫‘土龙蛋’!只要秧子黄了,那就是熟了!”
“挖!”张燕也不废话,大手一挥。
二狗深吸一口气,啐了口唾沫在手心,挥起锄头,小心翼翼地在那株秧苗旁边刨了下去。
第一锄下去,带起一片黑土。
第二锄下去,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
二狗扔掉锄头,直接上手,疯狂地扒拉着泥土。
“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二狗一声变了调的尖叫,一颗拳头大小、表皮沾满泥土的淡黄色块茎,被他高高举起。紧接着,他用力一扯秧苗的根部。
“哗啦——”
这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只见那根部之下,竟连着一串沉甸甸的果实!大的如拳头,小的如鸡蛋,密密麻麻,足有七八个之多!
“这……”张燕的眼珠子猛地突了出来,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
但这仅仅是开始。
二狗像是疯了一样,又去挖第二株、第三株……每一株下面,都是如此!那一颗颗饱满的土豆,很快就在地垄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称重!快给老子称重!”张燕的声音都在颤抖,那是极度亢奋后的失声。
几名亲卫手忙脚乱地拿来行军秤。
“大帅!这一株……这一株足有五斤!”
“这一分地……挖出了三百斤!”
“大帅!算下来……这亩产……亩产怕是有四十石不止啊!!”
“轰——”
这个数字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疯了。四十石!这是什么概念?如今最好的良田,种粟米也不过亩产三四石。这哪里是种地,这简直是在地里捡粮食!
“神迹……这是神迹啊!”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紧接着,漫山遍野的黑山军士卒,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看着那堆土黄色的疙瘩,眼中流下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那是绝处逢生的喜悦,是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
张燕颤抖着手,捡起一颗土豆,也不擦泥,直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生涩,带着土腥味,但那种淀粉特有的充实感,瞬间填满了他的口腔。
“生火!烤!”张燕嘶吼道。
很快,篝火燃起。当那种奇异的焦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时,整个太行山似乎都活了过来。
张燕剥开一颗烤得焦黑的土豆,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的内瓤,一口吞下。滚烫的热气在腹中散开,化作一股暖流,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与饥饿。
“二狗,”张燕咽下口中的食物,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位韩先生,除了给你种子,还说了什么?”
二狗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已被汗水浸透的信,恭敬地递了上去:“先生说,只要土豆熟了,大帅若不想再过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就带着弟兄们,去河内郡。先生在那里,备好了雪盐和肥肉,等着给大帅……接风。”
张燕看着那封信,沉默良久。
突然,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一刀斩断了面前的一棵枯树。
“传我将令!”
“全军拔营!老弱妇孺坐车,青壮步卒护卫!带上所有的土豆种,咱们……下山!”
“去哪里?”副将下意识问道。
“去河内!去投奔那位韩先生!”张燕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能种出这种神粮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这太行山的风,老子喝够了!从今往后,咱们黑山军,跟着韩先生,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