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太液池的残荷尽数敛去,水面愈发澄澈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与巍峨宫阙。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宫苑之下,暗流裹挟着脂粉香与谋算气,正悄然侵蚀着每一寸砖石。
凝香苑内,暖香拂面,丝竹靡靡。
楚晏兮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墨发松松绾就,簪一支赤金点翠凤凰步摇,流光潋滟。
她手执一盏琉璃夜光杯,琥珀色的葡萄美酒在其中轻轻晃荡,映得她眉眼愈发秾丽慵懒,只是那眼底深处,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棱。
下首两侧,分坐着那六名北狄“进献”的美男。
他们今日皆精心打扮过,或抚琴,或吹箫,或执壶斟酒,眼波流转间,皆是恰到好处的仰慕与风情。
为首那抚琴者,名唤“云舒”,容貌最为昳丽,指法也确如楚晏兮那日“称赞”般清奇婉转。
“陛下,请再饮一杯。”
云舒声音温润,亲自执壶上前,为楚晏兮斟酒,动作优雅,衣袖带起一阵清雅的兰麝之风。
他靠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龙涎香与女子体香交织的独特气息,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若真能得女帝青睐……
楚晏兮眼风都未曾扫他一眼,只懒懒地抬手,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算是回应。
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殿外某处。
她知道,沈疏桐的心腹定然隐在暗处,将这里的一切,事无巨细地汇报给那位正在政事堂处理如山公务的丞相大人。
想到沈疏桐听闻此间情景时,那副表面镇定、实则醋海翻腾的模样,楚晏兮心底便升起一股混合着报复快意和隐秘期待的情绪。她故意扬声,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赞许:“云舒的琴音,倒是愈发进益了,听着……令人心旷神怡。”
云舒闻言,面上掠过一丝喜色,连忙躬身:“能得陛下赞誉,是云舒之幸。” 其余几名男子见状,也纷纷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一时间,殿内暗潮涌动。
楚晏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任由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她需要这场戏,需要这“沉迷声色”的假象,来麻痹北狄,来推动边关的布局。可这满殿的脂粉气,这刻意逢迎的嘴脸,只让她觉得无比厌烦,无比……想念那人身上清冽干净的冷香。
政事堂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沈疏桐清隽而略显苍白的侧脸。
她面前堆叠的奏章已少了大半,紫檀木案几上,只余下几份关于漕运改革最终细则与落鹰涧伏击后续粮草调拨的文书。
暗卫的低语犹在耳边回响:
“……陛下赞云舒琴艺,赐酒一杯……凝香苑内,香气浓郁,诸人皆殷勤侍奉……”
沈疏桐执笔的手稳如磐石,在漕运文书上批下最后一个“可”字,笔锋凌厉,不见丝毫紊乱。
唯有那微微抿紧的、失去血色的唇线,泄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无动于衷。
她知道楚晏兮是在做戏,是为了大局。理智如同冰层,牢牢封冻着心湖。可情感却如冰下的暗流,汹涌冲撞。
一想到她的晏晏被那些心怀叵测的男子环绕,听着那些靡靡之音,甚至……可能被触碰,哪怕只是衣袖,一股暴戾的杀意便几乎要破冰而出。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粮草文书上。落鹰涧一战,关乎边境安危,不容有失。
萧寒与顾清泫已在前线部署,她必须在后方确保万无一失。
“传令给苏尚书,”她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寒潭,对候在一旁的沈凌道,
“落鹰涧方向所需粮草,三日内必须全部到位,沿途关卡一律放行,不得有任何延误。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是。”沈凌领命,迟疑了一下,还是低声道,“大人,凝香苑那边……”
沈疏桐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声音冷冽:
“陛下自有圣裁。做好我们分内之事。”
她不会因私情干扰正事,更不会让宇文灵犀看了笑话。
只是,那紧握的掌心内,指甲已深深嵌入,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着她保持清醒。
北狄驿馆内,宇文灵犀听着属下回报凝香苑的“盛况”与政事堂的“平静”,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
“女帝沉迷声色,丞相不动声色……这戏,未免做得太真了些。”
她轻抚着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眼神闪烁,
“沈疏桐能忍,不代表她身边的人都这般能忍。”
她踱步到窗边,望着丞相府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顾清泫与萧寒远在边关,暂且动不得。但那位苏尚书……听闻她近日与安国公府的林婉儿,似乎往来密切?”
心腹侍女连忙回道:“是。林婉儿几乎每日都往苏府送东西,点心、汤水、画作,不一而足。苏尚书虽未明确回应,但也未曾严词拒绝。”
“哦?”
宇文灵犀眼中精光一闪,
“安国公府……虽无实权,但在清流之中颇有声望。林婉儿又是独女,备受宠爱。若能通过她,在苏芷晴身上打开缺口,或是制造些事端,让这位掌管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分心,甚至引得沈疏桐出面……这潭水,不就浑了吗?”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
“去,想办法让林婉儿‘偶然’得知,苏尚书近日因漕运改革与北狄之事,忧思过甚,寝食难安。再‘无意’中透露,城西慈恩寺的平安符最为灵验,尤其是……为心中牵挂之人所求。”
侍女心领神会:“奴婢明白。”
宇文灵犀看着侍女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就不信,撬不动这铁板一块的大晏朝堂。只要有一丝裂缝,她就能让这裂缝不断扩大,直至崩塌。
苏芷晴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将最后一份关于落鹰涧粮草调拨的文书合上。窗外已是暮色沉沉。
连日的操劳,加之北狄之事带来的隐隐压力,让她确实感到几分疲惫。她素来不重口腹之欲,晚膳也只是草草用了几口清粥小菜。
管家再次捧着食盒进来时,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大人,林姑娘……今日送的是百合莲子羹,说是安神静心。另外……还附了一封信。”
苏芷晴微微一怔。往日林婉儿只送东西附花笺,今日竟写了信?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道:
“放下吧。”
管家退下后,书房内只剩她一人。烛火跳跃,映着那食盒与一旁素白的信封。她终究还是先拿起了那封信。
信笺上是熟悉的簪花小楷,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
“苏尚书台鉴:近日闻听朝务繁忙,尚书夙夜辛劳,窃深系念。悠悠之论,无关宏旨,望勿萦怀。闻城西慈恩寺平安符颇为灵验,婉儿不才,明日欲往寺中祈福,惟愿尚书身体康泰,诸事顺遂。冒昧之处,伏惟海涵。 林婉儿 谨上”
没有露骨的言辞,只有含蓄的关怀与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句“悠悠之论,无关宏旨,望勿萦怀”,分明是听说了些什么,在宽慰她。而主动提出去慈恩寺祈福……
苏芷晴握着信笺,清冷的眸中泛起复杂的波澜。
她并非木头,林婉儿这数月来持之以恒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关切,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她冰封的心防。她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将所有精力投入政务,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人如此细致地关注她的疲惫,她的情绪。
她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亮,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些许犹豫。明日……是否该有所回应?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多谢”?
夜色深沉,楚晏兮终于从凝香苑那令人窒息的脂粉阵中脱身。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浓郁的香气,她只觉得身心俱疲。
刚踏入昭阳殿内室,一个带着夜露凉意的怀抱便从身后拥住了她。
熟悉的冷香瞬间驱散了所有不适。
“回来了?”
沈疏桐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手臂却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
楚晏兮放松地靠在她怀里,感受到那怀抱中隐含的、压抑着的醋意与担忧,心中那点因演戏而产生的郁气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暖意与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
“嗯,”
她转过身,环住沈疏桐的脖颈,仰头看她,桃花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怎么?我的丞相大人,这是……查岗来了?”
沈疏桐看着她明媚的笑颜,眼底翻涌的暗流稍稍平复,却还是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惩罚性地轻咬了一下,声音闷闷的:
“臣不敢。只是担心陛下……被那些靡靡之音污了耳朵。”
楚晏兮吃吃地笑起来,主动加深了这个吻,直到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才分开。
她指尖描绘着沈疏桐官袍上精致的绣纹,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
“那些琴音,加起来也不及阿疏姐姐当年在校场挽弓时,弓弦震动的声音好听。”
这话如同最有效的安抚,瞬间抚平了沈疏桐心中所有的不安与躁动。她叹息一声,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凤榻:
“陛下今日劳神了,早些安置吧。”
帷帐落下,隔绝了外界一切纷扰。楚晏兮依偎在沈疏桐怀中,感受着她沉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低声道:
“边关……快要动手了吧?”
“嗯,”沈疏桐轻抚着她的背脊,
“一切皆已就位。只待勃日勒入彀。”
“那就好。”楚晏兮安心地闭上眼,“有阿疏姐姐在,孤什么都不怕。”
沈疏桐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黑暗中,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重重宫墙,望向北方。
宇文灵犀的这些小动作,不过疥癣之疾。
真正的战场,在落鹰涧。而她与她的陛下,必将携手,赢下这一局。
一方在脂粉阵中运筹帷幄,一方在醋海定力下掌控全局。
而遥远的边境,弓弦已悄然拉满,只待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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