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透过雕花木窗,温柔地洒满房间,带来了济世谷中新的一天。
楚晏兮是在一阵规律而轻微的捣药声中醒来的。
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她缓缓睁开眼,适应着明亮的光线,周身依旧被疼痛包裹,但比起昨日初醒时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已然缓和了不少,至少在她小心翼翼保持不动时,痛楚处于可以忍耐的范围。
她微微偏头,看向窗外。
院子里,苏青临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放着药杵和药臼,专注地捣着里面的药材。
晨光勾勒着他认真的侧脸,那专注的模样,与他平日活泼跳脱的性子截然不同,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沉静。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清新而微苦的药草香气,与昨日房内的味道略有不同,似乎更添了几分生机。
似乎是察觉到屋内的动静,苏青临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来,恰好对上楚晏兮的目光。
他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放下药杵,拍了拍手上的药渣,快步走了进来。
“林姑娘,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熟练地将食盒放在床头矮几上,里面是清粥小菜,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喝药会好受些。”
“多谢苏公子,感觉好些了。”
楚晏兮轻声回应,在他的帮助下,勉强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
她的动作依旧缓慢而艰难,每一个细微的牵扯都让她暗自蹙眉,但她并未表露太多。
用过早膳,苏青临将汤药端给她。
浓黑的药汁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苦涩气味。
楚晏兮面不改色,接过药碗,如同昨日一般,小口却坚定地将药喝完。
极致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她只是微微抿了抿唇。
苏青临看着她平静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连忙又掏出他的宝贝蜜饯锦囊:
“林姑娘,真的不要来一颗吗?很甜的,能压压苦味。”
楚晏兮依旧婉拒:
“不必,习惯了。”
她自幼体弱,汤药不知喝了多少,这点苦楚,于她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
只是……
她恍惚间想起,在宫中时,每每她喝完药,沈疏桐总会默不作声地递上一碟她最爱吃的桂花糖糕,或是将她冰凉的手握入掌心,用内力细细暖着……
那无声的体贴,比任何蜜饯都更让她觉得熨帖。
思绪一旦打开,便如潮水般难以遏制。
相思,在药香袅袅中无声蔓延。
午后,谢兰辞过来复诊。
他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袍,墨发披散,气质温润。
他为楚晏兮换了伤处的药,动作轻柔精准,尽可能减轻她的痛楚。
“林姑娘恢复得比预想中要快,底子很好。”
谢兰辞温和地说道,目光在她虽然苍白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上停留一瞬,带着医者的审视与欣赏。
楚晏兮道了谢,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谢兰辞整理药箱的手指上。
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优雅。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沈疏桐的手。
阿疏的手也很好看,执笔时稳如磐石,握剑时凌厉如风,抚琴时……抚上她脸颊时,却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那指尖微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上。
“林姑娘?”谢兰辞略带疑惑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思。
楚晏兮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看着对方的手出神,耳根微微发热,连忙垂下眼帘,掩饰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谢兰辞了然一笑,并未多问,只叮嘱她好生休息,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人。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窗外是苏青临偶尔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和捣药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
可这份宁静,却让楚晏兮心中的思念愈发汹涌。
她的阿疏姐姐,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朔方城的帅府里,对着沙盘殚精竭虑?
还是在批阅那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章?
亦或是……在为她担忧,为她心痛?
雷震他们,是否已经回去了?
是否将自己坠渊的消息带给了她?
楚晏兮几乎能想象出沈疏桐听到消息时的模样——那双清冷的凤眸定然会瞬间赤红,紧抿的唇线失去所有血色。
她会强撑着那副冷静自持的外壳,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可内里,怕是早已天崩地裂,痛不欲生……
“阿疏……”
她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眷恋。她们才和好不过数月,甜蜜的时光短暂得如同指尖流沙。
她承诺过的初雪、除夕、元宵、提亲……如今都成了悬在空中的楼阁。
她甚至不敢去想,沈疏桐在得知她“死讯”时,会是何等绝望。
心口传来一阵闷痛,比伤处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林姑娘?你怎么了?是伤口又疼了吗?”
苏青临端着一盘洗干净的、水灵灵的野果进来,见她眉头紧锁,神色黯然,立刻关切地凑上前。
楚晏兮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没有,只是有些乏了。”
苏青临不疑有他,将果子放在她手边,兴致勃勃地说道:
“这是后山刚摘的,可甜了!你尝尝!对了,林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呀?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还掉到断魂渊那种地方去了?”
面对少年纯粹的好奇,楚晏兮心中警铃微作。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神色,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后怕:
“我……本是随商队行经附近,不料遭遇了马贼,慌乱中与队伍失散,不慎坠崖……幸得二位相救。”
她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来历,语气中的惊惧不似作伪。
苏青临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同情和愤慨的神色:
“那些天杀的马贼!真是太可恶了!林姑娘你别怕,到了我们济世谷就安全了!你安心养伤,等伤好了,我让师父想办法送你回家!”
看着他信以为真、义愤填膺的模样,楚晏兮心中掠过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她的身份,她的责任,注定了她无法在此刻坦诚相告。
“多谢苏公子。”
她轻声道谢,拿起一颗野果,小口咬下。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稍稍冲淡了心底的苦涩与思念。
夜幕渐渐降临,谷中愈发安静,只余虫鸣唧唧。
楚晏兮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外疏朗的星空。这里的星空,似乎比京城和边关都要清澈明亮。
可是,再美的景色,没有那人相伴,也失了颜色。
她轻轻摩挲着身上柔软的棉布寝衣,想象着若是阿疏在此,定会嫌弃这布料粗糙,然后想方设法为她寻来最柔软的云锦……
想着想着,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却带着无尽思念的弧度。
阿疏姐姐,再等等我。
我一定会尽快养好伤,回到你身边。
无论如何,活下去,回到你身边——这是她现在唯一、也必须完成的信念。
在济世谷养伤的第一天,便在身体的缓慢恢复与心底汹涌的思念中,悄然流逝。
药香袅袅,竹影婆娑,却抚不平那刻入骨髓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