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冬日,来得迅猛而酷烈。
寒风裹挟着冰粒,抽打着土坯城墙,发出呜呜的哀鸣,如同这座边塞重镇压抑在心头的悲音。
女帝“重伤静养”的消息,在沈疏桐与顾清泫、萧寒的联手弹压下,被牢牢封锁在帅府高层之内。
对外,只宣称陛下因偶感风寒,需静心休养数日,暂由丞相沈疏桐总揽边关军政。
然而,无形的恐慌与猜疑,仍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在军中、在城内悄然涌动。
毕竟,皇帝御驾亲征归来便深居简出,且是由丞相亲自宣布此消息,难免引人遐思。
帅府书房,夜夜灯火长明。
沈疏桐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身上依旧是那身象征权势与责任的紫色官袍,只是原本合体的袍子如今显得有些空荡。
她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进食、休息,维持着身体最基本的运转,但急剧的消瘦无法掩饰,那张清隽绝伦的脸上几乎没了血色,唯有一双凤眸,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深陷在眼窝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般的锐利与……死寂。
她处理政务的效率高得惊人。
军报、粮草调度、城防加固、俘虏审讯……堆积如山的文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批阅、下发。
字迹依旧工整凌厉,决策依旧精准果断,甚至比以往更加雷厉风行,不容任何置疑。
“西侧城墙第三段,加固进度迟缓,负责将领,杖三十,戴罪立功。”
“军械库清点,缺失弓弦五十副,值守官尉,革职查办,相关人等,一律下狱候审。”
“俘虏口中撬出的北狄暗桩名单,立刻按图索骥,全城搜捕,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一道道冷酷无情的命令从她口中吐出,通过顾清泫和萧寒执行下去。
朔方城在这铁腕治理下,如同一架被强行拧紧发条的战争机器,高效运转,却也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无人敢懈怠,无人敢多言,仿佛稍有不慎,便会引燃丞相眼中那压抑到极致的、毁天灭地的风暴。
只有在夜深人静,书房只剩她一人时,那层坚硬的外壳才会出现细微的裂痕。
她会停下笔,长时间地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或是楚晏兮遗留的那柄染血银枪,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微微颤抖。
案头,放着暗卫每日送来的搜寻简报,内容千篇一律:
“断魂渊下迷雾未散,搜寻受阻”、“崖壁陡滑,发现几处疑似血迹,无法确定”、“周边村落询问,未见陌生重伤女子”……
每一次看到这些简报,沈疏桐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她的晏晏,到底在哪里?是躺在某处冰冷的岩石上,血流殆尽?还是被北狄残兵发现……她不敢再想下去。
“疏桐,你歇息片刻吧。”
顾清泫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药进来,看着灯下那人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喉头梗塞。
不过几日,她竟憔悴至此。
沈疏桐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沙哑:
“放着吧。城西那几家被北狄洗劫的村落,抚恤银两可发放到位了?”
“已按你的吩咐,加倍发放,并派了医官前去。”顾清泫将药碗轻轻放在她手边,
“疏桐,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这样下去,不等找到陛下,你自己就先垮了!”
沈疏桐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赤红的眸子看向顾清泫,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执拗:
“我垮不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
“在找到她之前,我绝不能垮。”
她端起那碗浓黑的药汁,看也不看,如同饮水般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弥漫口腔,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她需要这具身体保持清醒,需要这双手还能执笔调兵,需要这双眼睛还能看清寻找她的路。
“萧寒那边,有新消息吗?”她问,这是她每日必问的问题。
顾清泫黯然摇头:
“阿寒亲自带人又下了一次断魂渊,过了毒瘴区,但在谷底一条暗河边失去了踪迹。那暗河水流湍急,分支极多,搜寻难度很大。
他留下记号,正带人沿河向下游寻找。”
暗河……沈疏桐的心猛地一沉。
重伤之人,坠入暗河……生机更是渺茫。她闭上眼,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血气,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加派人手,沿着暗河所有可能的分支、沿岸洞穴,一寸一寸地找。悬赏令发下去,凡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金千两,良田百亩。”
她的声音冷硬,带着不惜一切的疯狂。
“是。”顾清泫领命,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还想再劝,却知无用,只能叹息着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沈疏桐走到墙边,取下那柄银枪,指尖拂过枪身上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
“晏晏……”她低声呢喃,声音破碎不堪,
“你答应过我的……要看雪,要守岁,要提亲……你怎能……食言?”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雪沫,敲打着窗棂。
屋内,孤灯摇曳,映照着丞相孑然独立的身影。
铁腕之下,是濒临崩溃的找寻;冷静背后,是蚀骨灼心的恐惧。
长夜漫漫,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而她,只能在这无尽的寒夜里,握紧手中的枪,等待着,祈祷着,寻找着那个照亮她生命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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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删减部分的,可以加入鹅群哦,97章有具体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