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车沿着几乎垂直的检修井道疯狂下坠,失重感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磐石全力操控,利用履带与井壁的摩擦艰难减速,金属刮擦声刺耳欲聋,火花在黑暗中不断迸溅。上方,追兵的嗡鸣声和能量武器轰击井口的声音越来越远,但并未消失——他们只是暂时甩开了它们,并未脱离危险。
井道仿佛没有尽头,不断深入地壳深处。周围的温度开始明显升高,空气变得灼热而稀薄,带着一股硫磺和臭氧混合的怪味。岩壁逐渐被一种散发着暗红色微光的、非自然的晶状结构所取代——他们已经深入到了“摇篮”构造体的内部区域。
终于,伴随着一声剧烈的撞击和金属扭曲的呻吟,履带车砸落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平台上,彻底熄了火。车头灯闪烁了几下,顽强地照亮了前方。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显然并非自然形成的空洞。洞壁覆盖着那种暗红色的晶状结构,如同某种巨大生物的胸腔内壁,缓缓脉动着,散发出令人不安的热量和能量。空洞中央,矗立着几台显然是人类制造的设备——一台覆盖着厚厚灰尘、但结构精密的钻探平台,几个散落的数据储存箱,还有一个被暴力破坏的能量屏障发生器残骸。
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前哨站,一个人类科技胆大包天插入“摇篮”心脏、却又被无情碾碎的遗迹。
“就是这里……信号源……”柳承看着终端上那个微弱的信号标记,心跳加速。
三人小心翼翼地下车。磐石警惕地举枪环视四周,确认没有 immediate 的威胁。星尘似乎对这里的环境感到极其不适,呼吸急促,紧紧抓着柳承的胳膊,低声道:“这里的‘歌声’……好乱……好悲伤……还有……愤怒……”
柳承的目光被钻探平台后方岩壁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那不是一个自然结构,也不是“摇篮”的造物。
那是一块高约三米、宽两米的巨大黑色石板。
石板的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光滑如镜,却又不反射任何光线,仿佛能吸收所有的目光。它被深深地嵌入发光的晶状岩壁之中,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插入此处。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石板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极其复杂的数学公式、物理常数、宇宙学模型以及大量无法理解的、仿佛描述高维时空结构的几何拓扑图!
这些刻痕深邃而清晰,显然是用极大的能量瞬间蚀刻而成,绝非手工雕琢。公式和模型远远超出了当代物理学的前沿,其中许多符号和方程柳承根本无法理解,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些涉及时间、熵、量子引力以及……现实稳定性的概念。
这就像是一块……科学的墓碑?或者说,一份留给后来者的、用宇宙最深层语言写就的……警告?
柳承着魔般走上前,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些冰冷的刻痕。当他触摸到某些特定公式时,脑中那神秘的几何光纹再次剧烈闪烁起来,与石刻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传递来海量的、碎片化的信息洪流!
刹那间,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
他看到了!看到了这石刻被创造出来的瞬间!
· 景象一: 一个穿着破烂防护服、满脸血污和疲惫却眼神狂热的老人(林如海?),正站在一台临时组装的能量发射器前,将他毕生研究的心血——那些超越时代的公式和猜想——疯狂地输入其中。他的实验室正在剧烈震动,周围晶状壁发出不祥的紫光,某种东西正在逼近。
· 景象二: 能量发射器将那些信息转化为一束高度凝聚的能量,瞬间喷射而出,轰击在对面空白的岩壁上,形成了这块黑色的、刻满知识的石碑!完成这一切的瞬间,实验室的屏障破碎,几个扭曲的、半机械半能量的“编织者”防御单位(“白细胞”?)冲了进来!
· 景象三: 老人没有抵抗,而是猛地将发射器对准了自己!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绝望、不甘和一丝诡异解脱的表情,嘶吼着什么(声音模糊不清,但口型似乎是:“……告诉后来者……时间……是循环的……!”)。能量束吞噬了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景象消失。柳承猛地后退一步,冷汗涔涔,大口喘息。那块石碑,是林如海(或者他的同伴)用生命留下的最后信息!
“你看到了什么?”磐石沉声问,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平台远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是林博士……或者他的人……”柳承声音沙哑,“他留下了这个……然后……自毁了……”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再次看向那些石刻。这一次,有了脑中光纹的共鸣和刚才看到的景象碎片,他开始能理解一些边缘信息。
这些公式……不仅仅是对“摇篮”和“编织者”技术的分析,更是指向了某个……更恐怖的核心!
许多公式的旁注,都指向同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现实世界的物理常数,在“摇篮”核心附近,存在极其微小但确凿的……波动和偏差! 这种偏差与“编织者”的能量提取方式直接相关!
更有一个巨大的、被反复演算和强调的方程组的结论,让柳承浑身冰冷:
【“摇篮”的最终目的,并非单纯吞噬文明,而是通过极致的能量爆发,在局部区域创造一个短暂的、“编织者”控制下的……超小型宇宙模型!一个时间流速、物理法则皆由其设定的……“沙盒”!】
【而所有被吞噬的文明和智慧,其生物能量和意识数据,将成为这个“沙盒”运行的……“燃料”和“测试用例”!】
这意味着,失败并非彻底的毁灭,而是永无止境的、在别人设定好的虚假现实中轮回、被观察、被消耗!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终极囚禁!
而最让柳承感到灵魂战栗的,是石刻角落里的几个匆匆刻下的、几乎被磨平的单词。它们不属于任何公式,更像是一句绝望的呐喊或最后的领悟:
“thE cAGE IS tImE ItSELF” (囚笼即是时间本身)
“wE ARE thE FUEL FoR thE NExt cYcLE” (我们是下一轮循环的燃料)
“thE obSERVER IS wAtchING FRom thE ENd” (观测者正在终点凝视)
结合刚才看到的幻象中老人口型的那句“时间是循环的”……
一个冰冷彻骨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柳承的脑海:
难道……人类文明乃至之前的无数文明,并非第一次面对“编织者”?难道所谓的“尽头”,并非空间的终点,而是……时间的终点?而“观测者”,就是那个站在所有时间循环的尽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存在?
他们所有的挣扎,他们眼中的末日,是否只是某个更高存在眼中,一场不断重复、只为汲取特定数据的……实验?
这块石碑,是一位时间囚徒,在循环被重置前,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试图警告后来者的碑文!
就在这时,星尘突然发出一声极度惊恐的尖叫,指着平台远处阴影的深处:“来了!白色的……很多……很多……饥饿的……东西!”
磐石猛地调转枪口。
只见从平台四周的晶状管道和缝隙中,如同潮水般涌出无数个篮球大小、通体纯白、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五官或肢体结构的球形单位!它们移动的方式并非滚动,而是如同流体般贴着地面和墙壁快速“流动”,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它们的表面闪烁着与“摇篮”同源的能量光泽,但更加纯粹,更加冰冷,充满了某种……清理和净化的意味。
林如海信息中警告的——“编织者”的“白细胞”!
它们的目标显然是被惊动的入侵者,以及……那块记录了不该存在知识的石碑!
“白细胞”洪流所过之处,连那暗红色的晶状岩壁都被“净化”出一片片光滑的空白区域!它们能分解吸收一切!
“撤退!回车上!”磐石怒吼,重型脉冲步枪喷吐出炽热的能量束,打在“白细胞”群中,却只能让少数几个微微停滞,能量似乎被它们吸收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柳承最后看了一眼那块冰冷的、刻满了绝望真理的石碑,一咬牙,拉着几乎吓呆的星尘,冲向瘫痪的履带车。
时间囚徒的警告已然收到。而现在,他们必须从这些无情的“清洁工”手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