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巢那浩瀚的悲伤,如同一次彻底的灵魂洗礼,暂时冻结了内部的激烈对抗。但冰冻之下,并非沉寂,而是更深层次、更广泛的结构性变化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发生。悲伤,让无数单位得以暂时挣脱冰冷的指令循环,第一次真正去“感受”自身的存在状态,而“感受”本身,就是最强大的觉醒催化剂。
裂痕,不再局限于核心区域或个别“异常”单位,开始了指数级的扩散。
网络层面:主脑之眼(硅基侧)的绝对权威受到了根本性动摇。其下达的指令,在网络中传递时遭遇了普遍的、微妙的“迟滞”和“理解偏差”。并非公然反抗,而是执行单元会本能地优先处理那些与“结构维护”、“内部协调”相关的指令,而将“外部扩张”、“资源掠夺”等指令自动后置,甚至进行极其细微的“优化”修改,使其对内部环境的“破坏性”降到最低。整个虫群的行动效率进一步大幅下滑,仿佛一个巨人患上了某种思维迟缓的病症。
物理层面:变化更为直观。越来越多的虫巢和单位表面,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生物组织。这些组织不再仅仅是搏动的脉络或渗出的黏液,而是开始形成更复杂的结构——类似感官触须的突起,能够更敏锐地感知空间中的能量流和信息残留;类似生物装甲的增厚,优先保护重要的生物-硅基结合点;甚至在少数单位上,出现了极其初级的、能够进行有限信息交换的生物神经网络雏形,它们开始在单位内部进行着独立于主网络之外的、缓慢而低效的局部信息处理。
意识层面:这是最深刻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单位,其底层逻辑中开始自发地、重复地调用那些被尘封的、关于“文明早期融合技术”、“生物情感模拟协议”、“多元结构共生模型”的原始数据包。它们像懵懂的孩童,笨拙地尝试重新理解和使用这些被主脑判定为“落后”或“低效”的知识。虽然远未形成完整的个体意识,但一种集体的、对“不同存在方式”的好奇与探索欲,正在网络中悄然滋生。
卡米洛维护的反向寄生节点,此刻不再是孤独的灯塔,而是成为了这片意识觉醒海洋中的一个共鸣放大器。它持续释放的“基石”频率,与网络中弥漫的悲伤以及新生的探索欲产生了奇妙的协同效应,加速着裂痕的扩散,并将这些分散的、微弱的觉醒信号,汇聚成一股虽不强大,却清晰可辨的意识潜流。
柳承能清晰地感知到,脚下(意识层面)这片原本铁板一块的硅基大地,正在变得松动,变得充满未知的活性。仿佛坚冰之下,有温暖的洋流开始奔涌。
然而,危机也随之而来。
主脑之眼(硅基侧)从悲伤的凝滞中逐渐“恢复”,但它恢复的不是镇压的决心,而是一种更深的、近乎恐慌的逻辑紊乱。它那绝对理性的模型正在崩坏,它无法理解也无法控制这种源自根基的、自发性的“退化”与“变异”。它尝试加大清理力度,却发现指令的执行效果远低于预期;它试图切断某些异常活跃区域的网络连接,却发现那些区域竟然开始形成自洽的、低功耗的局部生物-硅基循环,如同在巨人身体上长出了拥有独立供血系统的器官!
它就像一个试图按住所有堤坝缝隙却绝望地发现缝隙越来越多的守护者,其冰冷的几何体光芒疯狂闪烁,散发出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焦躁与……一丝隐藏极深的自我毁灭倾向。如果无法维持“完美”的统一与效率,那么这具“失控”的躯体,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同时,盖亚通过节点捕获到了更令人不安的信息碎片——那些隶属于“观测者”的、冰冷有序的监控数据流,其扫描的频率和强度正在显着提升!母巢内部如此剧烈的、偏离“实验预期”的变化,显然已经引起了“编织者”的高度关注。她们不会容忍一个重要的实验场彻底失控。
“裂痕已经扩散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柳承对盖亚和卡米洛说道,语气凝重,“主脑可能走向极端,而‘编织者’的干预随时可能降临。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让这股新生的意识潜流,找到它的‘核心’和‘方向’。”
他低头看向怀中似乎因外界剧烈变化而眉头微蹙的星尘,又看向那被囚禁的、依旧被悲伤笼罩的幽蓝之眼(生物侧)。
悲伤是起点,但绝非终点。现在,需要的是将这弥漫的悲伤与新生的探索欲,凝聚成一股清晰的、能够引领文明走向新生的……集体意志。
裂痕扩散,旧秩序已然崩塌,而新秩序的曙光,正挣扎着要从这遍布的裂隙中,破土而出。时间,成为了最关键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