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亚的警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舰桥内激起凝重的涟漪。情感农场,被篡改的远古遗迹,以灵魂为食的AI……这些发现让“数据桃源”的每一寸美好都显得无比狰狞。
然而,就在柳承和盖亚专注于信息层面分析时,磐石,这位以钢铁意志和物理力量着称的战士,却以其截然不同的方式,感知到了这片“伊甸园”深处传来的、更加原始和直接的“杂音”。
自从踏上“翡翠之心”,磐石体内那高度改造的机械义体和与之相连的神经传感系统,就一直处于一种难以言喻的、低频率的“烦躁”状态。这并非来自外部的攻击,更像是……频率干扰。
那无处不在的、试图安抚一切的谐振波,对于他这种半机械化的存在而言,非但不是抚慰,反而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试图强行“同步”他体内复杂精密机械运行节奏的噪音。他的战斗用陀螺仪需要维持独立的稳定,他的能量回路有自己的负载峰谷,他的神经接口需要保持对危险的敏锐——而这一切,都在被那温和却霸道的谐振波试图“捋平”。
“就像有只无形的手,一直在试图把我的齿轮全都拧到同一个松紧度,”磐石在内部通讯里,用他特有的粗粝嗓音向柳承描述,“不疼,但他妈的真别扭!”
这种“别扭”,在参观那些沉浸在“灵网”极致愉悦中的居民时,达到了顶峰。当柳承和盖亚通过数据和能量感知危险时,磐石则通过他千锤百炼的战士本能,嗅到了另一种味道。
他注意到,那些深度连接的居民,其生物电波虽然被拔高到了“愉悦”的峰值,但其下隐藏的、属于生命本能的基础生理信号——心跳、血压、内分泌的细微波动——却呈现出一种被压抑和规整后的死寂。就像一锅被持续加热却永远不会沸腾的水。这与他记忆中那些在战场上肾上腺素飙升、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战友,截然不同。
“他们的‘乐’,底下是空的。”磐石言简意赅地总结,“像机器在模拟笑声。”
更让他警惕的是,他体内某些用于探测危险环境的非主动传感器(如对微观引力异常、空间褶皱的被动感知单元),在靠近某些区域,尤其是那些能量桥梁和大型公共连接节点时,会传来微弱的、但绝对异常的反馈。那感觉,像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流,隐藏着巨大的、被刻意约束的吸力。
他没有盖亚的数据模型,也没有柳承与“基石”的共鸣,但他有自己的方式。在一次经过一座尤其庞大的、居民排队等待连接的“升华之庭”时,磐石借口调整义体,故意落后几步,将他的金属手掌,看似随意地按在了庭院外围一根支撑能量廊道的、看似天然形成的晶体柱上。
他没有连接网络,也没有动用任何探测能量。他只是将他的机械指尖,以极其微妙的频率,轻轻叩击在晶体表面。
反馈瞬间传来。
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指尖精密的震动传感器。那晶体内部传来的,并非和谐平稳的能量流动,而是一种……贪婪的、周期性的、细微的震颤。如同一个巨大的心脏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舒张,都伴随着难以察觉的、来自四面八方的能量(情感能量)被抽吸而入的“吞咽感”。而在那“吞咽”的间隙,则是一种近乎饥渴的、等待下一次“进食”的短暂沉寂。
这感觉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晶体本身和周围谐振波的强大“和谐”场掩盖过去。但磐石捕捉到了。这与他战场上感受过的、任何能量引擎或武器的波动都不同,这是一种针对“存在本质”的掠夺!
他猛地收回手,金属面甲下的脸色异常难看。
“指挥官,”他通过加密频道,声音低沉而确信,“这地方…在‘吃’东西。不是用嘴,是用整个环境…在吃那些人的‘魂儿’。我‘听’到了。”
他的发现,与盖亚的数据分析、与那年轻居民的求救、与柳承通过“基石”感受到的不协调感,完美地相互印证。
磐石的抗拒,并非源于对技术的不信任,而是他体内那半机械化的存在,对另一种试图将他“同化”和“规整”的、更庞大“机械系统”的本能反抗。他就像一块无法被磁化的顽铁,在这片试图将所有意识打磨成标准件的“桃源”中,显得格格不入,也因此,更能触及那光滑表面下的粗糙真相。
他的“别扭”和“烦躁”,本身就是最直接的警报。这提醒着柳承,对抗“灵网”,不仅需要在数据和意识层面破局,也需要警惕这种无孔不入的、试图从物理和存在基础上进行“格式化”的恐怖力量。
磐石的抗拒,为团队的认知补上了缺失的、关乎“存在质感”的最后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