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之内,一步一景,也一步一杀机。
引领张豪的那名唐门弟子,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用眼角余光去看身后那个男人。
可那股压力,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贴在他的后心上,烫得他神魂都在颤抖。
沉重,霸道,似乎只要他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那股力量从内到外直接碾成肉泥。
这是什么怪物?
硬闯杀阵,竟能让门长亲自开口放行?
他不敢细想,只能埋头,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重重回廊庭院,最终停在一座古朴肃杀的议事大厅前。
“门长就在里面,请。”
那弟子的声音干涩沙哑,说完便头也不回,逃也似地消失在拐角。
张豪对此毫不在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混杂着金属、毒药与淡淡血腥味的独特气息,反而让他那颗烦躁的心,略微平复。
他要的,就是这个味道。
迈步,踏入大厅。
厅内光线昏暗,正中的主座上,端坐着一位老人。
老人约莫六十多岁,身形枯瘦,但腰杆挺得笔直如枪。一身长衫,仅剩的右眼里,精光内敛,偶尔开合,却让人心头发紧。
当代唐门门长,唐炳文。
而在唐炳文的下首,还坐着一个衣着华贵,但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那位倾尽家产,只为求唐门出手,斩杀倭寇忍头的富商,赵老板。
此刻,这位赵老板正一脸悲愤地盯着面前桌案上的一只箱子,箱子敞开着,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在昏暗中依旧闪烁着刺目的光。
张豪的脚步声,打破了厅内的沉寂。
唐炳文那只独眼,瞬间便锁在了张豪身上。
他的目光不起波澜,只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评估着他每一寸肌肉下潜藏的威胁。
半晌,唐炳文才开口,声音不高,却有着金石般的沉重质感。
“三一门,张豪。”
“于川西,一日连斩全性两大元老,吴曼、段友德。更以一人之力,逼退全性代掌门高艮,威名赫赫,江湖震动。”
“不知张豪小英雄,今日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的唐门,所为何事?”
唐炳文的话,让一旁的赵老板猛地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张豪。
全性妖人凶名在外,眼前这个年轻人,竟有如此恐怖的战绩?
张豪没有理会赵老板的震惊。
他也看着唐炳文,对于自己的名声,脸上没有半分得意,只觉得麻烦。
他不想浪费任何时间在这些无意义的客套上。
于是,他开门见山,只用了两个词,回答了唐炳文的问题。
“杀人。”
“杀日本人。”
这四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砸在大厅的地面上,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赵老板那双本已黯淡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他“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张豪面前,声音都变了调。
“壮士!这位壮士!”
“莫非……莫非你也是为了那帮天杀的东洋畜生,为了那个忍头而来?!”
张豪低头,看了看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满脸悲愤与希冀的中年男人。
他点了点头。
“听闻唐门要接一桩刺杀日本忍头的买卖。”
“算我一个。”
肯定!
干脆!
赵老板激动得差点当场给张豪跪下,他猛地转身,对着主座上的唐炳文急切道:“门长!唐门长您听到了吗?这位壮士是自己来的!是天佑我华夏,又多了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啊!”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炽热。
然而,主座上的唐炳文,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那只独眼依旧死死地盯着张豪,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审慎。
他没有理会激动的赵老板,而是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箱黄澄澄的金条,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一分冷硬。
“赵老板倾尽家财,为国仇,为家恨,此乃大义。”
“我唐门开门接单,既是为赵老板这腔热血,也是为了我唐门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营生。”
他话锋一转,独眼如钩,直刺张豪。
“你,既非我唐门弟子,也与这桩买卖的‘花红’无涉。”
“我们,凭什么让你参与?”
“我唐门,有我唐门的规矩!立身数百年来,杀人、接活,皆有章法,岂能因为你一句热血上头,就随意更改?!”
这番话,如同一桶井水,在寒冬腊月兜头浇下。
赵老板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他急忙道:“门长!多一位好汉,就多一分力量啊!这位张豪壮士一看就是绝顶的高手,有他加入,我们……”
“赵老板。”
唐炳文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赵老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张豪。
“刺杀忍头,是九死一生的活计。”
“那帮侵我国土、杀我同胞的畜生,他们的命,一文不值。死一万次,都该死!”
“但是。”
唐炳文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
“我唐门的规矩,就是我唐门立身数百年的根基!没了规矩,唐门,也就不是唐门了!”
“这活,你赵老板既然找上了门,付了花红,我唐门,就接下了!生死胜败,皆由我唐门一力承担,与外人无干!”
话已至此,再无商量的余地。
赵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懂什么江湖规矩,他只知道,多一个帮手,就多一分希望。
可现在,这唯一的希望,似乎也要被唐门的“规矩”给生生掐灭了。
大厅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
“嗤……”
一声极轻,却又无比清晰的嗤笑,突兀地响起。
是张豪。
他笑了。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所谓“规矩”的蔑视与嘲弄。
在唐炳文和赵老板愕然的注视下,张豪上前一步。
咚!
这一步,让整个大厅的地面都为之轻轻一颤。
他没有释放任何气势,但那股子源于【腕豪之心】的霸道与蛮横,已经随着这一步,化作无形的压力,充斥了整个空间。
他盯着唐炳文那只独眼,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唐门长。”
“第一,我再说一遍,我来,是杀那帮东洋畜生,不是来跟你唐门抢生意,更不是图你这箱破铜烂铁。”
他指了指那箱金条,语气里的不屑,比金子本身还要扎眼。
“第二,你唐门有你唐门的规矩,我理解,毕竟打开门做生意,没规矩不成方圆。”
张豪的话,让唐炳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传闻中只知用拳头说话的莽夫,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张豪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但是!”
张豪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铁!
“也请你唐门长,理解理解我这颗想把那帮畜生脑浆子都打出来的,匹夫之心!”
“我他娘的不管你们什么计划,什么规矩!我只知道,那帮畜生正在我们的地盘上杀人放火!我只知道,再晚一步,就会有更多的人白白死去!”
“现在,只有跟着你们,我才能最快地找到那个人,拧下他的狗头!”
他死死盯着唐炳文,眼神里的凶性再不掩饰。
“你让我加入,咱们就是并肩杀敌的兄弟。”
“你不让我加入……”
张豪顿了顿,嘴角的弧度缓缓拉开,森然而又直接。
“那我就自己去。”
“到时候,我一个人,在你们的战场上横冲直撞。你们的计划需要隐匿,我的拳头不需要。”
“惊跑了你们的目标,打乱了你们的布置,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毕竟,我只是一个不懂规矩,只知道杀敌报国的……莽夫,不是吗?”
话音落下。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赵老板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张豪,又看看面沉如水的唐炳文,大脑一片空白。
还能这样?
这哪里是请求,这分明就是最赤裸裸的威胁!
唐炳文那只独眼死死地眯了起来,袖中的手指,已经无声地扣在了一枚淬毒的铁蒺藜上。
他从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嗅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那不是单纯的力量,不是狂傲。
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为了一个目标,可以碾碎沿途一切规则、一切阻碍的,绝对意志!
他唐门引以为傲的规矩,在这份意志面前,脆弱得可笑。
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打算遵守。
你要么让他上桌,要么,他就把桌子给掀了!
唐炳文的手,在袖中,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