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他说……”
陈晨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才挤出来的。
“您……您没吃饭吗?”
“给……给他刮痧……都……都嫌您的刀……太钝……”
话音未落。
主殿之内,原本只是幽暗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温度。
庭院里飘进来的血腥气,都好像在半空中凝结成了细微的红色冰晶。
柳生宗信那张如同古井般不起波澜的老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那不是震惊。
更不是恐惧。
是两团自尊被敌人用脚踩进泥土,再狠狠碾了亿万次之后,从灵魂最深处的枯井中,轰然燃起的,足以焚尽苍穹的滔天业火!
士可杀,不可辱!
对他这样一位将剑道视为毕生信仰,将“柳生”这个姓氏的荣耀看得比生命、比天地都更重的剑道宗师而言,这种近乎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蔑视,远比一千刀、一万剐的凌迟,都更让他难以忍受!
“你……”
“找……”
“死!”
柳生宗信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自己的脊骨在冰冷的石碑上刻划,带着刺骨入髓的寒意与毁天灭地的杀意。
他那枯槁的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的保留,将体内自幼锤炼至今,积攒了近一个世纪的、如江海般浩瀚的精纯之炁,毫无保留地,如同决堤的火山熔岩般,疯狂地灌注于手中那柄已经伤痕累累的“一文字”之上!
嗡——!
那柄本就因为剧烈撞击而扭曲的太刀,在这一刻,发出一声濒临极限、不堪重负的凄厉悲鸣!
肉眼可见的,整个狭长的刀身,因为承受了过于庞大、过于狂暴的能量,瞬间变得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烙铁,通体赤红,散发出灼热到极致的气浪!
刀身周围的空气被烧灼得剧烈扭曲,形成了一圈虚幻的光晕,仿佛空间本身都在哀嚎!
“柳生新阴流·奥义!”
柳生宗信的双眼瞬间变得一片血红,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苍老却又穿金裂石的咆哮。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与手中的长刀,仿佛彻底融为一体。
人即是刀,刀即是人!
他燃烧了自己的生命,燃烧了自己的灵魂,燃烧了柳生家数百年的荣耀!
“剑神降临·无刀取!”
这,是柳生新阴流剑道的最高精髓,是传说中初代剑圣柳生石舟斋才能触及的至高境界!
所谓的“无刀取”,并非凡人理解的赤手空拳夺白刃。
而是一种将自身剑道意志,提升到超越刀剑本身,超越了物质与能量,达到“心中无剑,却无处不剑”的神之领域!
在这一境界下,剑客斩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刀锋。
而是一种锁定了因果,无视了过程,代表着“必中”与“必杀”的,绝对的“理”!
是赌上了自己全部的精、气、神,所发动的,向死而生、决死无回的终极一击!
唰!
柳生宗信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了。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迷惑视觉的、眼花缭乱的高速残影。
而是化作了一道撕裂了空间,纯粹到了极致的,仿佛能斩断光阴的笔直血线!
那道血线,仿佛凭空出现。
它没有目标,因为它本身就是终点。
它锁定的,是张豪的心脏!
它无视了十米的空间距离,无视了沉重的空气阻力,以一种超越了物理法则,近乎于概念抹杀的方式,在万分之一刹那,便抵达了张豪的面前!
这一剑,足以斩神!
面对这凝聚了对方毕生剑道,充满了决绝与毁灭气息的终极一击。
张豪,依旧没有躲闪。
他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最基本的凝重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仿佛等待了许久,终于看到戏肉上演时的,无聊与不耐。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伸出了,两根手指。
食指,和中指。
在柳生宗信那双因为惊骇而瞪到最大的眼眸中,在他那即将被胜利与复仇的无上快感所填满的视野里。
那两根看似普通,甚至还沾染着庭院中血污的、平平无奇的手指。
不快,不慢。
精准无比地。
一夹。
夹住了他那把灌注了全部力量,燃烧了全部生命,快如闪电,势不可挡的……刀尖!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空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能量对撞的爆炸。
只有一声极度轻微,却又极度违和,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啵”。
像是用手指,不小心捅破了一个孩童吹出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
那柄发出刺耳尖啸,通体赤红如血,足以贯穿航空母舰装甲的“一文字”,在被那两根手指夹住的瞬间……
它所携带的所有力量,所有速度,所有杀意,所有燃烧的灵魂,所有决死的意境……
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柳生宗信感觉自己,不像是刺中了人的手指。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颗以光速撞向宇宙终极黑洞的超新星。
所有的动能、所有的质量、所有的光和热,都在接触的那一丁点上,被彻底吞噬,归于绝对的、永恒的虚无。
他瞪大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眼前这彻底颠覆了他百年认知,足以让神佛都为之动容的,不可能的一幕。
无论他如何催动体内早已枯竭的炁。
无论他如何燃烧自己早已干瘪的生命与灵魂。
那柄被夹住的刀,都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哪怕,只有一微米!
“你的剑……”
张豪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极致的震惊与恐惧而彻底扭曲,瞬间苍老了三十岁的脸,缓缓开口。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审视完一件劣质工艺品后的,最终的、冰冷的失望。
“太脆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那两根夹着刀尖的手指,微微一用力。
咔……
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冰面在初春阳光下开裂的声音,响起。
柳生宗信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看到,自己那柄通体赤红,恍若有生命的爱刀刀尖上,出现了一道细密如发丝的、蛛网般的黑色裂纹。
裂纹出现的瞬间,便以一种无可阻挡的速度,如同黑色的闪电,疯狂地向着整个刀身蔓延!
咔嚓!!!
一声清脆到极点,却又如同九天惊雷般,狠狠炸在柳生宗信灵魂最深处的爆响,骤然响起!
那把陪伴了他近一个世纪,由东瀛第一名匠“国光”耗费十年心血、掺入天外陨铁千锤百炼,斩敌无数,被他视若生命的“一文字”。
那把承载了他全部剑道、全部荣耀、全部信仰的,柳生新阴流的魂。
就这么,被张豪,用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如同折断一根枯枝般,硬生生地,夹断了!
崩碎成了漫天飞舞的,数不清的、闪烁着凄冷光芒的金属碎片!
噗——!
本命武器被毁,心神巨震之下,柳生宗信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疯狂逆流翻涌的气血,猛地喷出了一大口猩红中夹杂着暗紫色的鲜血!
血雾弥漫。
武器被毁!
毕生信念的终极一击,被对方以一种如此轻描淡写,如此充满羞辱性的方式,彻底破解!
他的剑心,在这一刻,被那两根手指,连同那柄断刀一起,彻底地,碾成了最细腻的粉末!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双膝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手中仅剩的半截刀柄,以及地上那些冰冷的、如同在嘲笑他的金属碎片。
那双曾经如古井般沉寂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茫然。
光,熄灭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的剑……我的道……”
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像一个被人抽走了所有骨头和灵魂的、破损的木偶。
而就在此时。
在柳生宗信道心破碎,彻底沦为废人的瞬间。
道场的最深处,那代表着柳生新阴流遭遇灭门之灾的、最高级别警报的、凄厉无比的巨大钟声,终于,被某个幸存者,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敲响了!
当!
当!当!
当!当!当!
急促、混乱、充满了无边恐惧与绝望的钟声,瞬间撕裂了横滨清晨的宁静,带着死亡的讯息,响彻云霄!